等再次醒来,蓝静又被困到笼子里,左耳失去了声音,眼前时明时暗。笼子里只有她一个。
霎时,她就怕了,弟弟不在身边,是单独被困起来,还是在羊圈里,抑或是,她不敢深思,不过跟几个小毛孩打架,动手的是她,连她都只是被困起来,弟弟应该不会被怎样。
过去这么多日了,为何阿爷还不来救他们,难道阿爷还不知道他们被掳走了,一时间,夏日的暑气散去,清凉的微风彷如一股冰彻入骨的寒气从背脊爬上来,天地之大,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弟弟没了,她唯一的依靠也没了。
一日过去,从白天到黑夜都没人给她送吃的,饥饿的胃开始痉挛,蓝静蜷缩着身子,额头上直冒冷汗,一阵阵晕眩让她干呕不止,好半晌才缓解过来。可还是没人来。
深夜,草原深处传来悠远的狼嚎声,蓝静突然惊醒,四周夜黑如水,任何风吹草动都放若鬼魅,她害怕的蜷缩起来,突然感觉到脖子旁有微弱的呼吸,顿时汗毛耸立,“别吃我,别吃我,福宝不好吃!”
“……姊……”鬼魅在耳边呼唤。
“别,不要!”
“阿姊……”
“阿,阿弟?如宝?是你吗?”弟弟微弱的呼声传来,蓝静才知道笼子外的是弟弟,她伸出手向外探索,摸了几下,才发现弟弟就贴在笼子旁躺着,脑袋朝向她,所以她才感觉脖子有气息。“弟弟,弟弟,我怕,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打你。”
“阿姊,我,痛……”
“呜呜呜,弟弟,你不要死,救,救救我们,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们,阿爷,阿婆,阿爹阿娘,福宝再也不顽皮了,救救弟弟,不要死……”恐惧,担忧,不知所措,忍耐多日她终究痛哭起来,她希望大哭一场就能回到汴梁,大哭一场敌人就能放过他们,大哭一场弟弟就不用死。
直至天明,蓝静猛然惊醒,她依旧身处牢笼,依旧置身在这辽阔的草原,蓝色的天空是渔网,碧青的草原是地牢,天明不是希望,是循环往复的绝望。
她抓着弟弟衣领一夜的手僵硬颤抖,她推了推弟弟,竟发现弟弟仍有微弱的呼吸,“弟弟没死!如宝,你醒醒!”
如宝全身滚烫,脸颊青白,嘴唇干裂,奄奄一息,“痛……”蓝静这才发现如宝背上有鞭痕,血淋淋一片湿透衣裳。
“谁打了你,谁敢打我弟弟,我要杀了他!怎么办,弟弟不能死,你可是小小国公爷,还要学好多好多的字读好多好多的书,受伤流血了要止血。”蓝静四处张望,竟真在笼子外看到长着紫色的小花的草。“阿爷说过,阿爷说过小蓟能止血,紫色,紫色……”
她伸出手去够,就差一指的距离,却怎么也够不到,她把脸压扁在笼子缝里,几乎就要够到了,一只大脚踩了下来,踩死了小草,抬头看,竟是那打扫羊圈的老妪。
“啊!老虔婆!你踩坏了我的草啦!这是要给弟弟止血的!”
老妪听不懂蓝静说话,但看得出她叽里呱啦的语气像是在骂人,当即反唇相讥,二人互相用对方听不懂的语言对骂,羊圈里的羊被惊醒,咩咩地加入战场。
最终以老虔婆一脚踹在笼子上结束,老妪扔下一个水袋,就转身去打扫羊圈,蓝静当即伸手去够,打开一点点喂给如宝。
哗啦一声,老虔婆打开笼子,又是叽里呱啦骂啦一通,蓝静仗着听不懂,手脚利索爬出笼子,将那被踩扁的小草拔下,又四处张望,把邻近几个相似的小草都拔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撸下叶子放到嘴里咀嚼,小草入嘴腥臭苦涩,她呸呸吐出来,小心敷到如宝背上,又想学着阿爷撕下衣服给他包扎,发现力气不够,只好让弟弟趴着别触即伤口,期间老虔婆没停止过骂她,但也没有阻止她。
蓝静抱着腿守着弟弟,吸了吸鼻子,太好啦,弟弟没死。
老妪干完活,扔了一块馕给她,干硬的饼瞬间勾起她搅动的胃液,她狠狠咬下一大口,又生生忍住了,把剩下的饼折一折揣到怀里,就吃这一口,剩下的给弟弟吃。
老虔婆又来拽她,指了指干活的家伙什,又指了指如宝,她害怕她不干活,他们会打她和弟弟,便麻利拎着东西跟上老虔婆,她指着弟弟,比划着让弟弟休息,自己干活,也不知道老虔婆有没有听懂,只是骂骂咧咧的走了。
老虔婆的地位也不高,这附近的羊圈马圈她都要打扫,蓝静跟在她后面,干得气喘吁吁的,撞见那几个欺负她的小孩,她也忍了,低头当没看见,那几个小孩见此,越发嚣张,捡起地上的羊粪就砸她,国公爷家的孙小姐哪里受过这种气,可是弟弟危在旦夕,不能再出事了,一个又一个大羊粪砸下,她不躲也不理,扔一个就捡一个,打扫羊圈,老妪都让她把羊粪收集起来,玩了一会没回应,那几个小孩知道蓝静凶也不敢近距离欺负她,老妪佯装凶恶驱赶他们,他们丝毫不畏惧老妪,玩得无趣了便骂骂咧咧做着鬼脸走了。
傍晚蓝静回去时,发现弟弟醒来了,连忙扑过去,“弟弟,你醒啦!”又从怀里掏出馕,揪下一口塞进他嘴里,“快吃,你饿了吧,阿姊特意给你留的。”又给他灌了水,如宝才艰难地把那口馕吃下。
“……臭……”
蓝静这才惊醒捡了羊粪到手没洗手,心虚地把馕塞到如宝怀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擦。
夜里姐弟两依偎在羊群中,帐篷他们进不去,只能靠着羊群取暖。
“如宝,阿爷为什么还不派人来接我们。”
“阿姊,我们可能要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要逃?怎么逃?这里这么大,我们又不识路。那老虔婆每天都要我干活!”一听要逃蓝静眼睛都亮了,可是天天有人守着,他们又怎么逃。“为什么阿爷还不来接我们?”
“阿姊,阿爷救不了我们。”
“为什么!”
“我们在雍州被抓到,一路来到谟羯,要好多天,阿爷都没派人来接我们,许是阿爷发现我们不见时已经过了很久了,越家军是来阅兵的,可这里是谟羯王帐范围,却没有多少士兵,可能是出兵了,一旦打起来,阿爷就没办法顾及我们了。”
蓝静一听就紧张地抓住如宝的手“那怎么办,我们怎么逃?”
“要等一个机会,人多的时候,最好他们在庆贺的时候,在午夜人最松懈的时候,最好有一匹马,在离开时不能骑马,要等走远了些再骑马,雍州在东边,太阳升起的方向,草原最怕遇到狼群,狼怕火,最好能带上一些烈酒和打火石,如果不能在午夜逃跑,就制造动静,草原最怕火了,营帐烧起来,就能吸引大部份人注意……”
如宝说了许多,分析目前的局势,他们的处境,他们逃跑的机会,要准备的工作,直到蓝静在他身旁呼吸变浅,他脑门已经满是冷汗,背后的伤口一直隐隐刺痛,他缓缓靠近姐姐,将头靠在姐姐身上,“阿姊,如宝好疼……”
“阿姊,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如宝会想你的,你,能不能不要忘了我……”
正如如宝所料,左贤王掳走二人后,竟突然发动战争,并在开战前密信越国公,以姐弟二人性命相挟,越国公得知姐弟二人竟在谟羯人手上,纵使心存疑虑,也火急攻心,吐血晕厥过去,第二日阿莱夫带领大军偷袭军营,却被越国公反击回去,纵使阿莱夫看出越国公郁结于心,不似当初勇猛,此战却没在他手上讨好。
一战了了,谟羯王令阿莱夫复命,派卓力格图去往前线交替他领兵。阿莱夫战败归来,已是一月后,姐弟俩依旧在老妪手底下干活,因战时,谟羯王庭无人想起他们,两人渡过了较为平和的一个月。
为了逃跑大计,他们已经偷偷收集了不少东西,一个几乎打不出火星的火石,是老妪打火时发现没用了随手扔的,一点马最喜欢吃的马料豆,这是他们偶尔帮忙搬运马饲料时偷偷藏起来的,他们还一点点得省下些口粮,还偷偷观测附近的地形,王庭附近没有狼群,但据说往东远一些有狼群,他们逃跑的时候要小心避开狼群了。
如宝学会不少谟羯话,甚至能跟老妪基本交流无阻,为了让蓝静也尽快学会谟羯话,他每次都只让蓝静跟老妪说话,如此,磕磕绊绊一个月,她竟真听懂了不少谟羯话。
阿莱夫归来时声势浩大,王庭可见气氛紧张不少,卓力格图带兵去前线,如宝便猜测谟羯可能吃了败仗,虽然他们都替阿爷打胜仗高兴,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如宝祈求将他们绑来的人想不起他们。
阿莱夫此人阴晴不定,他只是在最开始借姐弟俩打击越国公,事后好像忘记了这回事,打了败仗他也好似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仗,他从来是跟卓力格图在打,与轩辕的战争只是他的政治筹码,目前他落了下风罢了。
谟羯王乐见其成两个儿子相斗,他正值壮年,又怎能容忍比他更得民心的继承人,而且二子相争,也是在磨砺他们,待他老去,他就会从中选择胜利的那个,延续他的王庭。
王宴上,平地上搭建起盛大的篝火,一个个肥美鲜腻的烤全羊抬上来,分食给在座的谟羯王庭,谟羯王高居首位,手揽美姬,篝火前,穿着清凉的舞姬婀娜摆手,薄纱敷面,赤脚翩舞,看得人食指大动。
此宴是犒赏打仗归来的谟羯军,谟羯王没有谴责阿莱夫败仗,跟随卓力格图的大臣却没放过他,酒过三巡,便将矛头指向阿莱夫。
“臣闻左贤王早早在雍州设伏,将轩辕元帅的两个孙儿掳来,是为了动乱轩辕元帅军心,趁机攻打雍州,夺其城池,壮我国威,当初也是以此才向王自请出兵,如今看来此计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左贤王辛辛苦苦谋划,最后还不是灰溜溜被人打回来。可见,行兵打仗,该在刀枪上见真章,而不是那些小儿过家家的阴谋阳谋”
阿莱夫丝毫没被激怒,只淡淡回了句,“大勇士说得对,是本王倏忽了。”
一句大勇士怼得那人哑口无言,谟羯每年都会举行选拔大勇士的赛事,那人数年前因得了大勇士之名一直沾沾自喜,后来被卓力格图打倒才信服了他,卓力格图甚至连续几年都是大勇士的称号,今年,卓力格图却输给了阿莱夫,这也让他们之间的王储之争摆上台面。
一直观而不语的谟羯王此刻说道:“阿莱夫,这事你没做好,挑起和轩辕的战争,打不过人家还要你哥哥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阿莱夫立刻恭敬起身朝谟羯王行礼,“父王说的是,这事是儿臣考虑不清,害父王和哥哥为我操心。但儿臣以为那越国公也不是全然不为所动,他与儿臣交手已不比从前,相信再添一把火,就能刺激到他,也算我给哥哥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