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亮灯,
看见那双眼睛,
蓄满坚韧不拔。
嘴唇紧蹦蹦的,
貌似刹那间,
牙齿要崩落。
一脸狠劲,
咬着牙低吼:
叫魂那?
累得要死。
如此挣扎,
也能有力气骂人。
看来没事。
欧阳燕心里判断。
躺在地上的慕亚平,
头抬高,
脖子想要起来,
肩膀疼,
手臂无力,
费力地挪动笨重的身体,
眼皮缓慢跳动,
又耷拉下去,
似乎眼皮有大楼压着,
沉重。
嘴里嚷嚷:
燕子。
燕燕!
腿僵硬很久的欧阳燕,
这才冲过去,
跪着叫:
妈妈,
你咋了?
才发现她,
额头暗黑,
嘴唇发紫,
呼吸短促,
心跳缓慢。
欧阳燕拨打急救电话。
医院里一阵忙乱。
急诊室里的人风风火火,
每个人都是脚下生风。
恨不得秒变哪吒。
欧阳燕傻站在医院里的房间外,
过了一会甩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忽然想起初一住校后,慕亚平爱饮酒。
经常会招待几个小年轻在家喝酒。
酩酊大醉。
醉后,就打欧阳燕耳光。
捂着脸,看着慕亚平醉醺醺的眼。
觉得陌生。
可怕。
那么深的眼窝,
那么瘦,
力气贼大。
脸上的五指印红了一周。
同学开玩笑说:
你去五指山?
取经不成?
遭遇意外?
秘境里有没有洪荒之力?
妖魔了。
酒?
到底怎么了要来人间祸害慕亚平?
还是慕亚平祸害了酒?
母亲大人好好的,
突然脑梗塞?
是喝酒过量?
要是我早点回家了,
给她十个指头放血,
她就不会翻跟头那么久,
那么痛,
也不会昏迷不醒四天了!
自责。
内疚。
多自责,
多内疚,
会不会减少慕亚平昏睡的时间?
可以减少?
欧阳燕愿意自责一生,
内疚一世。
几声沉闷的巨雷滚过头顶。
就听见砸落在房顶上的细密的雨声。
依然无数次地想起茂河。
课间时。
梦境里。
马路上。
下起毛毛雨的微微有些凉意的清晨。
把池塘里的水蒸发成逼人暑气的下午。
有鸽子从窗外呼啦一声飞向蓝天的傍晚。
自然想。
挥不掉。
很像自己身上的一块骨头掉落了,
总觉得它会回来的!
可是又觉得…
掉了就是掉了。
回来了也无处安装了。
伤口愈合,
无处安放。
夕阳把温暖而熟悉的光芒涂满窗台。
很多很多的时候,
茂河淡淡神色的脸,那张每时每刻都有温情的面容,
流转的表情总是那么温和,
总在记忆里浮现。
虽然失去了应该完整无缺的细节,
却留下根深蒂固的某个部分,
顽强地存活在心脏里。
每天都有血液流经那个地方,然后再流回全身。
像海潮!
好像也没有办法寻找到回去的路径了。
曾经童话故事里的小姑娘沿路撒好面包屑,勇敢地走进了昏暗的森林。
当她开始害怕的时候,
她回过头来,
才发现丢下的那些面包屑,
已经被来往的飞鸟啄食干净了。
也是自己亲手养大了这样一群贪食的飞鸟。
终有一天,贪婪飞鸟吞噬了自己回去的路径。
就好像是偶然发现手腕上的手表突然停了。
想要重新拨出正确的时间,却无法找到应该要指针停留的位置了。
根本没有办法知道眼下是几点。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手表上的时间在什么时候就停滞不前了。
欧阳燕很多时候,
还是会梦见小时候眼里的妈妈。
小时候,妈妈身材苗条,头发乌黑,辫子很长。
爱美,
爱干净。
一尘不染。
会早起几个小时,
骑着自行车去寻找大的桑葚树,然后带回来一小碗颗粒饱满,红彤彤的,黑亮黑亮的,红与黑相间的桑葚子。
笑呵呵地,温柔地,抚摸着欧阳燕的小脑袋说:
快吃,很鲜。
小小瓷娃娃的欧阳燕,先拿一颗大的放入妈妈嘴里。
妈妈,你先吃。
妈妈笑着抿在嘴里,
像抿着一颗糖。
欧阳燕心里叫它幸福果,
因为有个同学说她吃土豆丝的时候很幸福,问欧阳燕吃什么有幸福感?
桑葚子!
欧阳燕脱口而出。
这位幸福的同学名字是?
刘迎?
好像是刘颖?
她转学了,去了北晶市。
据说,她每个月都有奖学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