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灵允坐在几案边,看着小皇帝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身边坐的林魏然。
小皇帝此时审人的模样,与当年的林魏然简直是如出一辙。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家中亲人想想。你袖中藏的那些银钱,是想带回去给你家中亲人吧?”
小皇帝此话一出,李为猛地抬眼看他,眼睛黑得可怕,声音嘶哑——
“就算我说了,你们能帮我吗?”
小皇帝半蹲下来,放柔了声音,像是蛊惑:“能,只要你说了,我就能帮你。”
两人对视片刻,李为像是脱力般低下了头,交代了一切。
原来,近年来乌山附近的农户因为田税繁重,已经有很多人过不下去,要么卖了自家孩子,要么去当了流民。
李为早熟懂事,见父母过得艰难,主动找上了长公主在郊外的庄子,想卖了自己换点钱给爹娘。
可那庄子里的人逼他签了卖身契后,一分钱也不给,还将他囚禁在庄子内。他走投无路,趁着夜里管事的喝醉了酒,卷了管事的一笔银子跑了。
原本兴致缺缺的杨灵允神色微变,忽然开口问道:“庄子内还囚禁着其他人吗?”
李为咽了咽喉咙,才点点头,小声道:“听管事的说,还有不少人。”
杨灵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魏然神色却有些不好看。
陛下登基一年以来,为了弥补先帝严政带来的损害,轻徭薄赋,更不曾收过这般大数目的田税。
那乌山这笔田税,究竟进了谁的口袋?
没等他再开口说什么,店小二敲响了房门——
“客官,上菜了。”
“你先去吃点东西,收拾一下,我们送你回家。”林魏然对李为轻声笑道。
小皇帝见状,带着李为去了另一间上房,再次留杨灵允和林魏然独自在这间房内。
关上门时,他还不忘道:“我带他去另一间房,还有小安子陪着我,姐姐放心。我会让人再送一桌饭菜到这间房。”
他话音未落,门已经被关上了。
杨灵允对着紧闭的房门愣了片刻,无奈地掐了掐眉心,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的……”
林魏然微微前倾身子,定定地看着杨灵允:“陛下似乎一直有意撮合你我。”
杨灵允避开他的眼神,没好气道:“放心,我会跟陛下说一声,不会坏了林太傅的清誉。”
她言语间不难听出阴阳怪气之意。
林魏然蜷了蜷指尖。
天知道昨夜他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从杨灵允的帐篷中离开。
他怕再呆下去,事态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不是……”他张嘴想解释几句,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说他害怕杨灵允只是前几年过得太苦,才放大了对他的情感。他不能趁人之危?
此话一出,杨灵允就会发现自己知晓了她过去之事,定会直接跟他翻脸。
杨灵允见林魏然犹豫的片刻,又觉得很没意思,索性又开口道:“不说这些了。如今当务之急是大长公主和那孩子。”
林魏然阖了阖眼,再睁眼时已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嗯,我打算去附近走访一圈,不能听信一人之言。”
杨灵允摩挲着指尖,沉默片刻才问道:“你不觉得那孩子有点眼熟吗?”
林魏然皱眉思索了好一会,才摇摇头:“印象中我并未见过他,半大的孩子,长得都差不多,或许是你记错了?”
“不,”杨灵允低声呢喃着,“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他到底是谁?”
——
入夜时分,杨灵允和林魏然才回来。
乌山名副其实,山丘地形,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不少家农户,大长公主的一座别院就位于中心地带,离他们下榻的客栈也不远。
而他们今日几乎走遍了整个乌山,确实有不少农户的家中无人,门上蛛网密布,只有寥寥几户人家,说是家中有人在京中做活,所以留着老人和孩子守着祖宅。
细细算来,整个乌山,除了大长公主的别院和庄子上,竟找不到几个壮年男女。
“我的好姑母,看来是筹谋着什么大事啊。”杨灵允在回去的路上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林魏然,“如今不是我不放过她,是她自寻死路。”
林魏然轻轻叹口气,“只是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杨灵允轻哼一声,但已经踏进客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客栈内,小皇帝和李为已经在等他们了。
他们本想入夜了送李为回家。
但李为却说,既然他们有能力解决这些事,那他想先跟着他们,等他们解决了这些事,他拿回自己的卖身契后再回家。
否则,担心给家里招来什么祸端。
他此话看上去没什么漏洞,但杨灵允却觉得——这并非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