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帘涌动,冀王由其子搀扶着缓缓步入祭坛阶沿。
“国君,”手拿册本的叶永在一旁踌躇半天才上前,轻声劝道:“祀者名早已报于先祖上帝,临时更换,恐怕不妥。”
傅承胤侧眸睨他一眼,“寡人的心思,还轮不到旁人来揣测私决。”
叶永当即低下头,不敢再执一言。无他,傅承胤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只是垂首不语,他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凝滞顿涩。
“......臣不敢。”
而另一边的傅珩将将要把牙咬碎,他不甘地在典礼官尖锐声音中随众臣一同下跪叩拜,隔着花瓣纷扬,傅珩抬眸望向祭坛上那个锦衣华服的人,眸底暗色尽显。
这一切......原本就是属于自己的。
兴许是他的怨念太过强烈,让高台上正倒酒祭天的傅怀瑾微微一顿,偏头朝这处看来。
正巧撞见了他那四哥近乎扭曲贪婪的面容。
傅怀瑾手中动作不停,眉梢却是染上了星点笑意,他冲傅珩扬了扬眉,举起手中酒杯冲着四柱祭坛颔首一礼,继而一涌而尽。
“祀礼成。”
*
四柱祭坛后不远处则为血池祀台,专作战时征前祈福所用。现如今则由叶之舟率四列金甲骑兵持剑而来。
这血池中央插着一根通天立柱,柱身雕满了祥云金文。
晏温拨开身前拥挤的人堆,抬步上前想要看清其上的金文所述。但还未等他细细瞧去,手腕就被一人猛地拽住。
他回头,是纪安。
“南絮,”纪安错了一步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祭天礼已成,该回了。”
晏温不动,沉默不语。
而这个往日在朝中雷厉风行呼风唤雨的丞相大人,于此刻终究是摆出了一副乞求神色。避开人群,他看向晏温,低眉顺目地对其行了一礼,语气中满是哀求:“算臣求您,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祀台两侧便突然出现几队玄衣侍卫,他们个个手持利刃,正押着不计其数的衣衫褴褛的少男少女行于血池之前。
此时,春雨忽止,日光逐渐掠过厚云洒在石柱金文上。
“神明在上,吾心虔诚;火祭燎献,恩佑长泽。”
晏温蓦然一颤,全身骤寒。
纪安顿觉不妙,“......南絮?”
侍卫将那些哭喊着的少年用麻绳死死绑在立柱前,双脚悬空在血池之上,四周堆满了杂乱不堪的稻草和破损的木柴。只要一把火,便可烧个透彻。
“救救我......救救我们......”
“不要......放开我......我求求你们......”
少年们凄厉的求饶声恍若重锤,一声声敲在晏温钝痛的心间。他的嘴唇发抖,上齿咬着下唇印出的血迹混到嘴中有浓重的铁锈味,“不是......”
晏温踉跄着后退。
他想逃。
面如死灰,晏温下意识抬眼去寻傅怀瑾,可环顾一周,未曾见到那抹熟悉身影。
他的四肢冰凉彻骨,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的大火中,窜起的半人高浓烟呛进肺里,愈来愈烈,直到他被熏得再挣不开眼,止不住的咳。
咳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傅怀瑾...带我离开...”晏温捂着发涨的心口低声道:“带我离开...好不好...”
他们都想我死。
傅怀瑾,可我不想死。
傅怀瑾,我还没有报仇,我不能死。
傅怀瑾,我不想死,可又没人想我活。
傅怀瑾,我不想死。
“好好,臣带殿下离开——”
纪安自从晏温意识涣散开始,就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边,眼见着这人逐渐失了神智,也再不管说的什么,就只顺着他的话来。
谁知,晏温仰面看他一眼后,抬手便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不是他,滚。”
“......”
纪安深吸一口气,见他仍执意要人,无法,只得俯身轻道:“太子殿下,七殿下还在与王君祭祀共谈,若此时强行将他唤来,怕是会断了以后七殿下登位的路。”
此话一出,果然管用。晏温顿时安静了,睁着眼盯了他半天,似是恢复了些神智,问:“纪安?”
纪安几欲喜极而泣,“臣在。”
晏温骤然回神,强撑着最后几分将沉沦的意识,望向血祀池中的少年,颤声道:“千万别让叶家将他们带走......”
话音刚落,晏温再攒不起一丝气力,在这漫天花雨和条绸中脱力坠了下去。
“南絮——”见此情形,纪安目眦欲裂,伸手便要去抓。可就在下一瞬,一道黑影飞速闪过,如离弦之箭铮然而发,再抬眼望去,却见那银色玉冠下近乎癫狂的双眸,内里夹杂着丝丝血线,濒临深渊。
傅怀瑾紧紧桎住昏软的人儿,将其嵌入怀中。
“小殿下,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