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并不在意简云琛的反应,也或许他本就对简云琛的过往了若指掌,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因此说话间十分笃定:“你的这位弟弟,虽然天赋异禀,身体底子却很差,因此常年足不出户,只与药罐子作伴,不过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潜心钻研绘画一道。同样还是因为这个原因,他需要将这画作的推介之责委托给你。只是他没想到你这位大哥如此利欲熏心,得到了钱财居然还不够,更妄想将这“丹青公子”的美名也一并收下,而且从此再也不肯让他显露于人前。”
简云琛听到这话,半晌没说话,终于眉毛一挑,动了动脖子,仿佛一只脱下了人皮的豺狼,终于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
“他从小就是个病秧子,怎能担得起家里的名声,如果没有我这个兄长,四处奔走,参加诗会文坛,又交游广阔,怎么会有人认识他的画。我们兄弟俩只是分工不同,合该我站在人前,而他安于幕后,有何不妥?”
“是么?”
这人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是纪彤却敏锐地发现这一次“他”的语气和之前都不太一样。
从前“他”说话似乎总是游刃有余,十分体贴慷慨,即使那样的语气是假的,却仍然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此时,纪彤却觉得“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们面前的镜子又有了变化,再次出现了一张脸。
这次众人都明白了,那是属于简云琛弟弟的脸。
只是这次他的脸上不再是怯懦郁闷的神情,而是瞪大眼睛,一脸怨毒之色地盯着简云琛,看着看着他的嘴角、眼睛、鼻子居然都慢慢留下了鲜血。
旁人见到这样七窍流血的凄厉场景,恐怕早已经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但是简云琛却仍岿然不动,反倒是盯着镜子里和自己有八分相似的脸孔,厉声道:“是你自己身体不济,才会一命呜呼,我可没有害你,要去索命便只管去找老天爷!”
镜子里的人不说话,眼睛却又骨碌碌留下两行血泪,同时简云琛身上挂着的玉笔上也再次响起了哭声。
不同的是,这次大家听清了这哀切的哭诉。
“哥哥,我画不动了,我真的画不动了,你饶了我,饶了娘吧……”
……
“既然你还是不肯认罪,那便让我替你说!”
“你弟弟虽然自小身体不好,但若是你肯给他请个好大夫好生调养,定能再活上几十年。而你呢,为了积攒名利,居然用他的亲娘威胁于他,借此要挟他为你作画。为了达成你的功成名就,你要求他日日作画,不得休息,甚至咳血重病,都不得停止,这才加速了他的死亡。是也不是!”
简云琛虽然惊慌这些内幕被人一语道破,但是心里却仍有些许笃定,只因那些都是发生在简家内宅之事,而他父亲早亡,母亲又都听他的,家中大事一向都是他说了算,仆人婢女也不敢嚼舌根子。而他弟弟也确实是病故,即使他曾经催逼了几句,吓唬他不能按时完成每月的书画数目,便要发卖了姨娘,最后却也没有真的这样做,因此绝无可能有什么证据留下。
想到这里,他底气又足了起来:“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莫要污蔑于我!”
“家弟明明是自小痴迷于绘画,又因其体力不济,恐怕画作失传于世,才会努力为之。至于早亡,也是命数,非人愿也。在下也很是惋惜,因此才会继承他的遗志,四处游历,将家族之名发扬光大,让世人都得以赏鉴到他的画作,方能抚慰家弟亡灵。”简云琛说完,居然眼中湿润,神色怆然,仿佛极为悲痛。
那人仿佛被气笑了:“简公子,你实在不该在作画一途上浪费力气,这般唱作俱佳,若是去到那戏曲班子,想必不出三日,便能成为那一等一的红角!”
“他”接着却话头一转:“可是,你忘了,我这里不是衙门,定罪也不需要证据和供词,只要我知道事实如何即可,无论你承认还是不承认。”
简云琛正是觉得没有证据才如此肆无忌惮,这时却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面露疑惑,本能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咔啦两声,他坐的那椅子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出来两个铁铐,将他双手固定在了把手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银光一阵闪动,耳中“啊”一声惨叫,地上瞬间掉落了几个血淋淋的东西。
那是十根手指,从指根被齐齐斩断。
再看那简云琛额头青筋直冒,已是汗如雨下,痛得几欲昏死在椅子上,若没有那铁铐子固定着他的手臂,此时定是已经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在地上打滚了。
众人还在惊骇震动之际,却听哒、哒、哒数声。
有人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
仿若一轮明月从浓稠的乌云后露出了秀丽的脸孔。
却是那原先跟在简云琛身边的扮作书童的美貌女子。
简云琛在万分疼痛之时,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几乎觉得自己是痛晕了产生的幻觉,艰难开口道:“梦瑶?你怎么,在这里……你也被,他们抓来了?”
这名叫梦瑶的少女走近简云琛身边,眼珠不错地盯着简云琛的伤处。正在众人以为她十分痛惜主人的伤势的时候,她却陡然掏出来一把匕首,狠狠扎在简云琛的手臂上。
简云琛立刻痛得大叫出声!
这少女原先一副柔情似水,温婉柔媚的模样,连井如海对她出言不逊,也只是羞恼地低头不说话,对简云琛也多有恋慕之色,因此没有人想到这样的女子一出手居然如此迅疾狠辣。
而她如今看着简云琛的神情也已经截然不同,冷淡中夹杂着鄙夷和厌恶,仿佛在看世界上最令人作呕的一滩垃圾。
“阿玦,我终于替你报仇了,你看见了么?”梦瑶走近那镜子喃喃道,此时那镜中人已经消失了,但是她却仿佛就和他面对面一般,语气无比温柔眷恋。
“是你?居然是你?”简云琛不可置信,这个女子是他在一个书画展上遇见的,本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说是极为仰慕他的才华,不求名分,只求跟在他身边伺候。他本来不欲同意,只是见她容貌美丽,对自己死心塌地,又知情识趣,便应了,后来日子久了,也习惯了她的伺候,便常将她带在身边出入。
简云琛觉得自己已经出离愤怒,被人背叛的感觉,如芒在背,让他身上虽然疼痛无比,但是头脑却无比清醒:“简云玦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为一个死人卖命到这个地步?嗯?”
梦瑶甚至不愿意转头看他,讥讽道:“只有你这种恶心的人,才会想到那些。阿玦他什么都不必做,我自会为他报仇,将他的应得的一切都还给他。”
“你这个贱人,我对你还不够好么?首饰珠宝,你看上的,我有什么没有买给你,对你千依百顺,你居然联合外人如此算计于我!”简云琛大声吼叫,不顾伤处,在椅子上拼命挣动,恨不得将梦瑶拉过来痛打一番。
谁知梦瑶动作却更快,猛的转身,一巴掌扇了过去,将简云琛的脸瞬时打得歪到一边。
“你这种人面兽心的人,与你亲近,就是最恶心的事!”
“若没有你,阿玦如今还好好的活在这世间。”
“他为我画了那幅画,他说看着我,他便有了无穷的灵感。我们就是上天配好的一对,合该朝朝暮暮相伴彼此。”
“都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是你杀了阿玦,抢了他的一切,我怎能不恨你!”
原来那幅《瑶姬游春图》画的并非是神女瑶姬,而是简云玦的梦中神女,眼前的这位瑶姬。难怪那画中的神女神韵如此逼真,原来是绘者寄情于画的结果。
“不,不对。我弟弟他自小从未出府,怎么会认识你?又怎么会为你作画?”
“正是因为他从未出府,才需要有人将那些作画的东西送上门去给他,我家便是开书画斋的。”
梦瑶似乎是想起了和简云玦相识的岁月,神情居然变得柔和了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她的眼神中带着决绝的神色:“简云琛,你占着丹青公子的名头,又比阿玦多活了这许多日子,已经是赚够本了,这时候也该去地狱赎你的罪了,那些你该得到的痛苦一分也不会少了你的!”
接着她弯身靠近简云琛,越凑越近,仿佛情人间耳鬓厮磨,接着手微微一动,不知怎的,那椅子底下豁然裂开一个大洞,将简云琛和她一同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