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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离别一何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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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闭了闭眼,似乎等候了许久,除却发顶处传递而来他温热的呼吸,未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他不是那般能叫她拿捏于掌心的蠢笨男子,从前他二人曾隐晦地谈论过佛珠一事,如今自己既已如是说了,他也该将邮轮上发生的实情猜出一二。

“你要说的,便是这些?”贺聿钦的声音平静极了。

兰昀蓁的手微微顿住。他这话的意思是……?

“看来我所知晓的,比你未曾告诉我的要多得多。”贺聿钦的声音温和传来。

兰昀蓁将脸离开他的怀抱,抬首,略显怔忡地看向他。

“昀蓁,你所担忧的那些事,我都不在乎。”贺聿钦低着头,一字一句道。

他在世人眼中是何其正派的人物?可事情一牵扯到她,他从前立下的那些条条框框便会悉数忽略重设。

“从前我曾说过,若我无法襄助你,亦不会情愿将你困住。但当下,这句话不适用了。”

他不愿见她似聂绫一般背上私奔的污名,但她若孤身留在聂家,那便是垂饵虎口,使生杀予夺之权都流落到聂岳海手中。

“你若愿意,我即刻便带你离开上海。”

兰昀蓁还未反应过来,却见贺聿钦俯身,从她肩头披着的那件外衣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盒子,静静地躺于他掌心之中,被揭开时,露出其中的一枚戒指。

一场乱世之中,一片霖雨笼罩,一间窄小报亭檐下,那个使她意难平的人正弯下腰,低头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

兰昀蓁怔了良久,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她缓缓抬手接过那只盒子,指尖抚过那枚在阴灰的天色下,仍散发出浅浅光泽的祖母绿宝石。戒指是冰凉的,亦如这个雨天。

她的余光能瞥见他垂下的那只手握紧的拳,这般紧张,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自知。

兰昀蓁的口微微张着,心头思忖良久后得出的话语久久说不出。

亦是头一回,她说话的声音都是轻颤的。

“这回我不能再骗你了。”兰昀蓁将那只盒子阖上,“我不能同你走。”

此话出口时,她心中似刀绞般地流血抽痛,可她不能就这般跟他一并离开。

她仍记得自己是为何要顶替聂芷安的身份,即便在那个凛冽的秋雨夜里受尽屈辱与折磨,也仍要进入聂家。

她忘不了这点,是因云家所遭受的一切冤屈都叫她镌心刻骨。

夜阑人静之时,她都以为自己将会酣梦一场,可每每阖上眼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被人构陷,惨遭酷刑而冤死狱中的祖父,还有蹊跷染上肺痨,终了咯血而亡的母亲!

兰昀蓁不敢忘,亦不能忘。

十余年来,支撑着她寄居仇人篱下,同那群共流着聂家肮脏血脉的人笑言相处、生活的,不正是这不可泯灭的仇恨么?

她的手有些颤抖,将戒指盒放回到他掌心里:“是我没这个机会带上它。”

贺聿钦没有说话,他凝望着她,瞧见她低首时颤动的睫羽。垂下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但有一件事,我从未欺骗过你。”她掀眸,眼眶隐隐泛红,“一为唐先生之事当真非我所愿;二为……初见你时,我不曾瞒过你我的姓名。”

“我知道。”贺聿钦点了点头,低沉道。低首时,掩去眉宇间的微微耸动。

兰昀蓁知晓,那是他想要抑制自己情绪时才会流露的神情。

她忙低下头,避开了视线,冻得有些僵硬地手指从珍珠包中翻出一张支票,几折叠好后,脱下肩头的外衣,塞进口袋一起交予他。

身子蓦地便凉了,兰昀蓁有些不适应:“这笔钱,是拿去支持军备物资的。同聂家见不得人的黑心钱无关,亦同兰家沾染着大烟气息的钱无关。”

“铭德里的学生们知晓了此事,也省吃俭用地往其中添了一份心意。”

她解释,是希望他可毫无顾虑地让这笔钱派上用处。

远处的轮船轰鸣起汽笛,沉闷又冗长——船马上便要开了。

弥月挤身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拼命地垫高脚尖眺望,只瞅见那两个听差已寻回了医药箱,往登船口子处走来了。

“小姐,我们得抓紧走了,那二人回来了!”弥月跑至报亭边,焦急地催促着兰昀蓁。

闻言,她回首瞧一眼码头,又立即转回来,面对贺聿钦,红着眼周,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我曾试过许多法子。”

“老太爷是个好面子、要名声的人,元菁病逝不过几月,贺亥钦若不主动求娶,他怎会上赶着逼迫我嫁去?”

她忽地讲起:“本是同小夜合说好了的,她拖住贺亥钦一些,如此既可为我宽裕时间,又能使他短期里不再纠缠我。”

话到此处,兰昀蓁短暂地低首,忍住眼底的湿润,又抬头故饰轻松地看他:“或许,是这时候不对……”

她说的话,他都听懂了——她曾为他们之间努力争取过。

贺聿钦倾身镂住她,下颏用力地抵着那片削薄的肩头:“你只管做想做的。硝烟散去的那日,我定会回来见你。”

报亭的另一侧隐约传来弥月和那两个听差的声音——

“三小姐去哪儿了?”听差疑惑的声音传来。

“三小姐要买一份报纸,选好了便登船。”弥月答道。

“我去瞧一眼。”另一听差抬步要进报亭。

“诶——!三小姐最不喜在这种时候被人打搅,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在此处等她出来?”弥月不耐地呵斥道。

那人似乎被弥月暂时唬住了。

兰昀蓁的双手绕过他腋下,紧环住他后背,贴着他耳畔轻声道:“我只要你活着。”

话音落下,又默了。

再无时间留给他二人离别了。

兰昀蓁果决推开他,失神地理好衣帽,回身自报亭后门消失于他的视野之中。

那抹清冷的玫瑰发油的香气亦一并被她携去了,余下的冲淡在这晦暗的阴雨天中。

霪雨依旧潇潇地下着,并未下得越发的大,但却似要悄无声息地浸透整个凛秋。

他与她的那台戏落了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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