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戒之时,一切从简。宫城肃穆,宫中上下都尤为严肃。
在太医院,林熹桐虽不必和官家一样完全遵守斋戒规定,可毕竟在宫中,她还是其他医官一样更加注重自己的言行,不出差错。
杨世筠身子渐好,私下里常活蹦乱跳。
沈玉仪安心许多,不再将所有心思放在杨世筠身上。每次去明元宫,林熹桐总能见沈玉仪眉眼含笑,静静坐在桌案前描绘,有时画山有时画水。
沈玉仪的画工很好,这样的画林熹桐过去不曾见她画过。
“等忙完这阵子,林医士不妨多来我这儿与我一同画。”
察觉林熹桐在一旁看得投入,沈玉仪搁笔,与她讲起话。
林熹桐垂眸羞赧,自愧不如,“我于丹青实在没有天分,也顶多画画小人像。”
沈玉仪倒不在乎,“那又如何,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天生便会?你不会我可以教你,我虽不通医术,可我想学医与学画是一样的,有天分自然是好,但永远离不开每日积累。”
林熹桐被她说动,笑得明朗,“往后在娘娘这儿学画,娘娘可千万不要嫌弃我。”
沈玉仪无奈发笑,挥了挥手。
“我怎会嫌弃?”
“你那么好,我很喜欢。”
这世上,有万千情谊如金石难碎,也总有人如树,愿为暂居者撑翠冠。
林熹桐倏尔眼眶发酸,垂下眼睫。
“幼时,我爹爹也教我学习字画,只是那时心不在此,只在乎莺燕花柳,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后悔。”
这些日子,林熹桐虽强撑着,可沈玉仪还是能从她眼里看出低落。
只是林熹桐不曾主动提起,沈玉仪便不好过问,免得让她更加郁闷。
“无论是莺燕花柳,还是字画,只要是喜爱之物,都是最好最好的。”
沈玉仪拉起林熹桐的手,将她的手合在掌心。
沈玉仪虽不曾多问,却也在沈月容口中听过林熹桐的身世。
她知她独身一人入京,知她心地善良愿助为母入寺求佛的小姑娘,知她敲响登闻鼓身受刑为求公道。
眼前的姑娘,坚韧勇敢,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林熹桐落下泪,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积累的情绪。
“可是最好的,怎么也留不住。”
沈玉仪心顿住一刹,她并不懂林熹桐的话为何意,更不知这留不住的好究竟是何物。
她只能起身用帕子去擦林熹桐落下的泪,竭力安抚她。
“即便留不住,却也不妨在拥有时好好珍惜,拥有时的满足与记忆都是真实的。”
林熹桐忽然能懂洛宋淮的痛苦。
依靠记忆而活的人会在一日一日的回忆中重复失去的痛楚。
“人这一生总会失去一些难以割舍的东西,有时是物,有时是人,即便过了许久,再想起时还是会心痛难忍。”
“若你实在难过,那便哭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殿前空旷,天高地阔。
致斋之时,林熹桐到明元宫不再见沈玉仪坐在桌案前书画,杨世筠也不再服药。
林熹桐在太医院的事务渐渐少了,更多时候她是在家中待着。
院中慢慢有杂草生长。
林熹桐回屋,见洛宋淮正提壶倒水。
她帮他将杯子对准壶口,热水擦过杯口,一半流入杯中,一半落在桌上。
林熹桐悄悄将桌上的水擦去,夺过倒满水的杯子,一饮而尽。
洛宋淮蹙眉,随即舒展眉头。
“你回来了。”
林熹桐为他倒上一杯水,将杯子放在他手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
林熹桐在他手心写下。
夜里,房中并未点灯,可洛宋淮身旁的莹尘却如烛明亮。
它们不像之前那样微弱,此刻像是星河将两人围住。
林熹桐垂眸,看见细小莹尘落在衣裙上。她一伸过手,那些莹尘便攀到她手上,蹦蹦跳跳。
洛宋淮忽然开口:“你在做什么?”
看不见,听不见,他便对所有的动作极其敏感。
林熹桐小心翼翼地将莹尘放在洛宋淮掌心。
它们温暖又顽皮,洛宋淮能感受到。
林熹桐瞧见他在笑,将头靠在他肩上,自顾自地开口:“我还记得那时在官府监牢中,是这些莹尘还有你让我的疼痛渐少万分,现在去想,也不觉得那段日子难捱。”
“还有在珑山采药迷路时,也是它们在帮我。”
“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你。”
洛宋淮握住林熹桐的手,心安许多。
莹光仍在,尚有温暖。
“我想让这些莹尘永远陪着你。”
林熹桐听见他的声音,眼中莹光渐渐变得模糊。
“可在我心里,最好的不是它们,而是你。”
这样的话,洛宋淮听不见,林熹桐也没有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