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哎呦两声,揉着额头眼神四处乱瞟,显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无奈叹气,转而关心起正事:
“你身体如何,热病可曾再发作过?”
“小病而已,睡一觉全好了。方才做工时感觉有用不完的劲,师兄称赞我壮得像耕牛。”
有了前车之鉴,玄离对她说服别人放松警惕的话半个字都不信,非要亲自把过脉、确认无恙才放心。他操纵一缕灵气注入小孩体内,不禁眼皮一跳,继续沿她经脉运转一个小周天,眼底潜藏的欣喜随着探查深入越发炽热。安陵毫无修为,自然觉察不出他在做什么,只是这次诊脉太过漫长无趣,许久,她忍不住嘟囔一句“先生”。
玄离回过神,松开切脉的那只手,然后抬起来轻轻搭在女孩头顶。
“你体内阴阳均衡,五行俱全,倒是个兼修的好苗子。然而依我之见,初学仙术以独择其一为佳,待学有所成之后,再修习另外四行方可融会贯通。你意下如何?”
“但听先生安排。”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曰稼穑。你想先学哪一种?”
这解释胜似没解释,安陵听得懵懵懂懂,正拿不定主意,忽然灵机一动:
“先生主修什么?”
“我肉身先天不足,只能修水行。”
“好,那我也选水。”
玄离彻底收敛起笑意,正容亢色道:
“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我没有玩笑,”安陵昂首逼视,“先生乃我之楷模,大丈夫立身于世当如君。”
学我……?这誓言铿锵有力,沾染了孩子气的天真执拗,玄离不得不承认他有一丝触动,仿佛汪洋大海中落入一枚石子;可旋即又想起什么,识海里的波涛像珠贝那样把这枚微不足道的石子卷入其中,便再也寻不见了。他唏嘘一阵,继而指向院中枝繁叶茂的老槐。
“这树向天而生。”
“是。”
他又指向树下萎蔫垂伏的矮草。
“你猜这株是向天而生,还是向槐树而生?”
小孩瞠目结舌傻在原地,几度启齿,最终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玄离抽出一卷竹简递过来。
“与老槐靠拢得越近越难有生长之机,故树下寸草不生,可惜这株非要背道而驰,以至于永不见天日。此术名为《窥渊》,在通灵阁水属心法中名列首位,那十遍罚抄便用这本吧。至于修习与否,你抄完后自行决定。”
郦姜提着食盒返回庭院,就看见安陵坐在屋前石阶上抱膝发呆,神情恹恹,怀里还揣着厚厚一筒竹简。她走到近前蹲下,略微仰视,这才看清小孩微红的眼睛和撇得像鸭子的嘴角,再结合玄离支开二人的举动,隐约猜到了一些端倪。
“惹阁主动怒啦?”
“或许吧,气到没揉乱我发髻。”安陵发出一声咕哝,“明明只是想更靠近他一点。”
女郎歪歪头,出言劝慰道:
“兴许气他的另有其人,只是心情不佳,拿你撒火罢了。”
“谁,谁啊?”
听见这话,还在生闷气的女孩突然跳起来,凶巴巴瞪大眼睛,整一副要去找那人算账的模样。郦姜看透了她这点小心思,费了很大力气才憋住没笑出来,赶忙咳嗽几声,故作严肃地板起脸回忆。
“嗯……化天阁的文铎仙君昨日来访,闭门谈了许久,据说心殿里面动静还不小,最终阁主竟没有出门送客。唉,他们分明是多年至交,不知怎的闹到这步田地,这两天大家私下都在议论这件事。”
化天阁、文铎,是景衡兄长的师父吗?昨日似乎见过来着。安陵对着几个词有印象,托着下巴思忖片刻,最终决定看在景衡的面子上对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仙君宽容几分,于是收敛起恼怒,仅仅略显不满道:
“那定是他有错在先,否则怎么会惹恼先生这般好的人。”
“是是是,阁主最好了,惹他生气的都是恶人。”郦姜放下食盒,把小孩拽进怀里挠她腰窝,“像你一样穷凶极恶,该罚!”
“痒,别闹了阿姊,好痒。”
安陵咯咯大笑往后躲,好不容易从女郎手下挣脱出来,立刻抱紧竹简笑嘻嘻冲进房中。前脚已经迈过门槛了,她忽然一顿,驻足回身,讨好地满脸堆笑。小孩毫无预兆停下,使得跟在后面的郦姜险些撞到她身上,食盒剧烈一震。
“阿姊,即便我真的惹哪殿掌事生气了,你也不会不理我吧?”
“又说胡话,咱俩院子连着院子,我不理你还能去哪?”郦姜嗔她一眼,催促进屋,“先吃饭,吃饱了我教你练感气吐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