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不似同石风对话时的闲适,字字句句都是试探,念念原不愿答应下这盘棋,怕的就是这个。她同眼前这个人说话已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如今还要费力周旋,只觉得乏累。
懒懒答说:“对弈不过是你来我往,得失皆为常事,大小有什么区别?”
念念的棋技,已至通幽之境,数十回合下来,局势悄然反转,黑棋势危,白棋形成绝杀。
她倏然松了一口气,道:“将军行子娴熟,骁勇无匹,可惜太好搏杀,忽略了在棋局里,‘贪’才是最致命的。”
“认输吧,将军!”石风也看出乾坤逆转,嘚瑟地对着还在冥思对策的厉云征耀武扬威。
棋至尾声,对于念念来说胜负已经没那么重要,她收了手中的棋子,道:“我不是行军打仗之人,也不喜欢事事求输赢分胜负,此局便到此为止吧,”
说罢转脸看了看窗外,晨光已现。阳光从窗口溢进屋子,驱散黑暗,也晒褪了念念的周身疲惫,笑意浮上眉眼,她端出副和事佬的架势:“至于二位将军的赌局——不过是怄气斗嘴,天都亮了,石将军气也该消了不是?”
面对着明眸善睐的少女,又是帮自己找回场子的功臣,石风拒绝不得,只好故作大度“放过”厉云征。
念念请他们三人去屋外等候,闭门掩窗,将身上沾有血迹的月白长衫脱下,重新换上那件藕粉色的襦裙,方出门召集了城中人到草庐门前,将自己打算带她们去军营旁扎营的想法言明。
“我们听念念姑娘的!”
“对!近来确实不太平,离军营近咱们也踏实些。”
“孩儿他爹也在里头当差,如此便可相互照应了。”
......
城中遗留人数本就不多,老弱妇孺加起来不过三十之数,大家从前得了念念许多好,且从各方考虑搬迁都是利大于弊的,自然无不听命。
他们的顺从倒是让厉云征颇为意外,惊诧这丫头竟如此得人心,实在不可小觑。
议事孩子们插不上话,倒是有眼尖的先注意到了一旁的厉云征,惊呼:“这是画上的将军!”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打量着厉云征。
“厉将军!真的是厉将军!”
甚至有大胆的冲上来抱他大腿,紧接着数十个孩子蜂拥而上,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摸铠甲的摸铠甲,问问题的问问题,七嘴八舌吵个不停。
厉云征无法像在战场上似的杀出重围,无奈地由着他们闹。
石风在一旁笑的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恨不能引来全军营的弟兄围观。
“趁天色尚早,大家快回去收拾东西,可以先紧着要紧的拿,以后缺了少了再回来。”看够了热闹,念念出言替他解围。
城里原来就有置换物件用的推车,各家将东西整合装车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石风将昨晚的贼人尸首扔至马背上,牵着马和亲卫并肩走在大部队前面带路,厉云征放慢了步伐跟在队伍最后。
离军营大约五里的地方,早有将士在此等候,念念认出成叔和其中几个,都是这群人的亲属,大家兴奋地奔向各自的亲人,热切寒暄。
言语间听到他们提起是亲卫先回营传将军令,着成叔选人来帮扶百姓,不觉回头看向厉云征。
察觉到她的目光,厉云征清咳一声,众将士立马噤声忙活起手中的事儿。
他行至念念身旁,语气清冷,道:“别忘了你答应本将军的条件。”
方才的感激瞬间化为泡影。
念念指挥男孩子帮大人们搭帐篷,女孩子跟着老人整理从车上卸下的物件,一一归纳计数。
一个和小武差不多大的男孩瘪了瘪嘴,开口问:“先生,你教导我们要男女一视同仁,那为何我们下苦力,她们可以做清闲的活计?”
念念蹲下身,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声回复:“小乐粥,我讲一视同仁,是要平等尊重男子和女子各自所长,男子气力大些,就承担重量,女子心思细腻,就攻于微处。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乐粥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先生如何判定我们的细腻不如她们呢?”
“你质疑的没错,这只是一般情况,如果男子中也有能观察入微者,自是可以取女子而代之,女子中所有力量谋算胜于男子者,亦可取而代之。”
念念耐心作答,见他还是不懂,灵光一转,说:“这样吧,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试着去和成谷她们一起做事,看看是否也能做的又快又好。”
“算了吧,我才不要和小哭包待一起。”说罢,乐粥朝不远处的成谷扮个鬼脸跑开了。
念念重新站起身来,她并不急于给孩子讲道理,来日方长,总会让他们明白的。
围观了全程的厉云征不由发问:“小女娘都这般爱哭吗?”
念念不知此言何意,以为他要借机调侃自己昨晚的失仪,埋头不答。
他只是自问,晃过神唤她:“这里交给石风照看吧,你随本将军来。”
念念知道是要兑现约定了,紧随其后跟他回了军营。
大帐中,厉云征从红绸垫着的木盒中取出一枚药丸递于她。
“这是薛神医特质的断肠丹,服用后需要每十日吃一粒解药,否则就会肠穿肚烂而亡。你若无异心,安生度日,本将军自会按时给你解药。”
复又试探:“你当真决定好了?”
念念心中暗暗道苦,从前她秉承教导诚实待人,唯独在厉云征面前,扯了一个又一个谎。事已至此才明白,一个谎话说出口要用十句谎话来圆,圆来圆去,真真假假掺杂不清,便更难使人相信了。
与他的对弈,她早输得一败涂地。
“只要能让将军打消顾虑,我吃便是。”她苦笑一声,接过药丸扔进嘴里,丝毫不犹豫。
帐外有守卫扬声报,京中来人在外请见,念念借此告辞,逃离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