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神医不仅精通医术,还颇有些洞察人心的功夫在身上,一语戳破她的心思:“姑娘不想让他们从军?”
念念咬唇不答。
她非是不想,只是害怕。
害怕黄沙埋忠骨,害怕孤魂无归处。
“老夫只赠姑娘一言,万事全看个人抉择。”薛神医言罢便不再执着于此事,目光被旁边的两幅画吸引,不禁走近处仔细瞧。
一幅走笔柔和,勾勒着一高一矮两个坚定的背影,高的坚挺如松,矮的虔诚叩拜,形神毕肖。着墨却极为大胆,丹砂赤色浓淡相间着铺染整张画,颇有吞噬画中人之势。看得出是写实之作。
另一幅挥毫肆意,全篇只着一色笔墨,以鸟瞰之法将宫殿庙宇、战场兵马、枫叶尽落、桃花灼灼、大雁南飞、大江东去错落林列其上。宣纸下方,同样屹立着一个背影,却只寥寥几笔画了个轮廓,不再攻其细节。
初看极致谲诡幻怪,细品却道落笔虚实有度,错乱中自有内序,反叹意境玄妙。
薛神医啧啧称奇,再抬眼满是对这个小姑娘的刮目:“好一幅海市蜃楼!”
“什么?”
“姑娘这幅画,虚虚实实,似真似幻,可不是太史公笔下曾记载的海市蜃楼么?”
海市蜃楼四个字击中了困扰念念一整夜的混沌,灵台霎时熠熠生光,一片豁然,欣然道:“先生高见,一语点醒梦中人。”
第二幅图是她昨夜顶着困意的宣泄之作,随心而成,自己今晨复看亦是不解。她难以堪破的内心,被薛神医这个旁观者轻松窥出端倪。
虚虚实实,似真似幻,是她深藏于心内心的期盼与惊惶。
思及此,难掩的娇羞悄然爬上脸颊。
薛神医了然于胸,笑吟吟道:“厉将军的确是个可托付之人。”
念念惊愕地张了张嘴,几欲否认,薛神医倒是先切了副严谨神色出言拦截:“老夫且问姑娘一事,姑娘若答,老夫听过便忘;若不想答也无妨。”
念念以为他要问自己对厉云征的心思,正踌躇着该如何开口,传入耳内的却是另一番成竹在胸的验证之语:“姑娘认识怀远,对吗?”
闻言她脸上的错愕更甚,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先生如何知我祖父名讳?”
薛神医失了素日的持重老者形态,放声笑得开怀:“世间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呐!你竟是他的孙女,难怪!难怪!”
“先生!”念念一颗猎奇的心思被人高高吊起迟迟不给答复,略作娇嗔地打断对方的感慨,“快些告诉我嘛!”
薛神医这才收了笑,将其中缘故款款道来,他同念念的祖父原是旧友,只后来二人所谋不同,各自择了自己的路分道扬镳,从此山高水远并未再相见。
今日先是听了几句念念教育稚子之言,又看得这两幅画的工笔技法,皆具故人风采,这才有此一问。
“可我看先生,并不似与祖父同龄之人。”念念疑惑,祖父年过古稀,眼前这位看起来至多不过天命,如何成称是旧友?
“他那人挂碍繁重,不似我逍遥山水一身轻松,且这神医之称可不是凭空来的。”提及老友薛神医语气都轻快许多。
念念颇为认可地点点头,行医之人,自是最懂得调理身体的,不似祖父,常年受病痛侵袭。
“那老家伙还好吗?”
“祖父身体确实大不如前,如今我也不知如何了。”言及此,念念面露愧色,“您若是得闲,可以去看看他吗?替他瞧瞧病。”
“他那病我不瞧也猜得出,定是和厉将军一样,病根全在心中。”
“先生果真通透。”
薛神医见念念神色黯淡,出言宽慰:“罢了,过些时日我确实要出营远行,届时替你走一遭,顺道瞧瞧故人。”
“念念先在此谢过先生。”她展颜,合手屈身以大礼相谢。
“倒是你,年纪轻轻竟自己跑到这苦寒之地来?怀远可知,家里人可知?”因是故人之后,薛神医免不了端出长辈的架子絮叨。
念念抿嘴,她不清楚家人是否知晓自己在此处,只说:“念念自幼蒙祖父教导,虽身为女子,亦想尽自己所能继承他老人家教书育人的衣钵。”
“唉,你不仅教书作画的功法像他,这脾性和那老顽固更是如出一辙。”薛神医无奈,复问道:“我瞧着也不仅仅为此吧?”
“先生!”念念被戳中私隐羞愤难当,急得直跺脚。
“罢了罢了,当老夫眼蒙心瞎,胡说的罢。”薛神医知再言过火,遂摆手道:“今日来只是询问姑娘是否愿同我一起去采药的,别的无事发生。”
“采药?”念念不解,今日之前,她与薛神医是仅仅两面之缘陌路人,如何能想着来寻她。
“上次借沙枣时听闻姑娘营内也要采沙漠中的果子来酿制,以兑换物品,便寻来结个伴。”
营中事宜逐步进入正轨,念念原也准备近两日带着婶子们去沙漠中探寻一番的,闻听此言自是爽快答应,和薛神医约定了时日,届时结伴同行。
却没想到等来一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