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征再度拱手谦辞:“戍边是末将的职责所在,不敢居功,为国尽忠义不容辞。”
“忠孝两全嘛!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当多在父母跟前尽孝才是——你不必如此紧张,厉家与皇后有亲,便是朕的亲人,你可自在些,权当朕是长辈关怀。”
文帝笑得和蔼,言语亲和,厉云征却不敢当真,正色回道:“陛下折煞末将了,君臣大义不可违。”
“也罢,你打小便板正,不爱玩笑,头抬起来让朕瞧瞧模样可有变化。”
厉云征昂首,趁对方打量自己的间隙,亦将这位掌权者的模样尽收眼底。
文帝龙颔高耸,鼻子丰隆直挺,嘴唇宽大丰满,目光外射未怒却含威,额间不经意攀爬着的皱纹,暴露了这位帝王已过天命之年的沧桑。
“嗯,依旧气宇轩昂,不过更显稳重了。”
文帝含笑绕出龙案,踱着步子沉思许久,慢吞吞道:“你家与太师府的亲事也定下许久了吧,只因你这长兄尚未成家,下头兄弟不敢越居前头,迟迟拖着......等忙过皇后寿诞,让皇后把你的亲事定一定。”
“陛下挂念臣下,是末将之福,只是……”厉云征不明白文帝为何同自己扯起家常来,本想借机秉了已有心仪之人,苦于对方身份未知,怕徒劳开口,遂将话锋一转,道:“只是如今边疆未定,乌达国那边——”
提及乌达,文帝截断他的奏秉,摆手道:“朕心中有数,边关有石薛二将,京中自有各司值守,出不了乱子。”
“这些时日你的朝会朕也免了,且安心在家休沐罢。”
文帝顾左右而言他,厉云征只得听命谢恩。
从皇宫出来,他跨马缓行,一边纵览皇城风光,享受不同于漠北的暖风,一边迤逦着朝宣武门外的厉家宅院走。
远行归家,依着规矩要在正堂拜见父母,厉云行不知又钻进哪个烟花巷子彻夜未归,剩下三人饮茶寒暄。厉云征与父亲关系并不好,全靠母亲在一旁打圆场,潦草说几句便已觉疲累,索性借口长途辛劳,辞了高堂回自己院中歇息。
故乡虽繁华,到底是规矩多,动辄叫人劳累,换过常服,倚在竹榻上的这一刻,厉云征蓦然舒了一口气,见小厮奉茶进来,便招呼道:“去打听一下二少爷身在何处,寻他回来见我。”
盏中茶水尚温,他口中的二少爷已摆着折扇款款踏出屋内,幽幽抱怨:“兄长刚回来,不多歇歇,火急火燎找我作甚?”
“刚回来便因你受了陛下关怀,可不得当面道谢。”厉云征眼睛都懒得睁开,冷声回他,“我听陛下话音,你是因我未成婚才拖着不迎娶人太师千金的?”
“若为此事兄长可是谢错人了,这套说辞是父亲定的。”厉云行丝毫不见外,兀自在一旁落座。
想来是父亲为保全太师府的颜面,才将亲事之责揽在自家身上。
“呵。”厉云征不便嚼舌长辈的不是,闷哼一声。
“陛下要为兄长指婚了?哪家姑娘?”厉云行颖悟绝伦,一下抓到了关窍。
“尚未定。”
厉云行抬起手中的折扇对着光亮正反面各端详一阵,随口道:“想来兄长不是要谢我,是为着自己想娶的人来找我出主意的吧?”
厉云征矍然睁眼,再次惊诧于对方的伶俐,竟一语戳破自己的心事。
他回府路上方想明白,如今他手握兵权,婚事免不得令文帝头疼,估摸着一时没有合适人选,又怕夜长梦多,厉家抢先择定一门他不满意的,故而先一步放下话,为的是提醒他别瞎动心思。
玩笑归玩笑,厉云行这名合格的兄长智囊,总能适时摆正自己的位置,悠然开口:“照我说,是兄长多虑了。陛下忌惮的是兄长手握军权,若再结个有实力的亲家,他日难以掌控。又不好意思给兄长指一个门户不高的女子,可若兄长自己去求,只要不是高官千金,陛下反倒乐意之至呢。”
正说着,厉云征留在礼宾司暗中监视的人回来报,京兆尹的兵以保护乌达王子和公主为由包围了礼宾司。
厉云征眉棱一抖,紧张道:“是出事了么?”
“如将军所料,但京兆尹压着消息,谨防外泄还将礼宾司上下人等就地收押,任何人员不得进出,属下等正着力从别处打探,暂未得到消息。”
厉云征打发了来人,沉声叹道:“动作竟如此快么?”
一旁的厉云行眉梢轻佻,语调闲散道:“兄长猜,出事的是王子还是公主?”
“怕是二者皆有。”
“得了,”厉云行将折扇一合,连打两个哈欠:“宿醉未清就赶着回来见兄长,困乏得紧,待我补个精神,去城南铺子换把折扇,再替兄长打听打听。”
屋内仅剩厉云征一人,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信笺,嘲讽似的呢喃着:“不辞而别,连个真实名姓都不肯留,你以为铁了心不让我寻,我便寻不着了么!”
并暗暗立誓,掀了整个京城也会把她找出来。
谁料还未等厉云征去掀京城,不告而别的人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