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厉云征终于开口,叫住欲走的二人,拿起空杯斟满酒递到念念跟前:“舍弟口无遮拦,为兄的替他赔个不是,敬这位姑娘一杯。”
“我妹妹不会喝酒,我替她。”鲁思莹说着伸手去接。
“我说了,敬这位姑娘一杯。”厉云征避开她的动作,目光钉在念念身上,将“这位姑娘”四个字咬得极重,语气强硬,不容一丝置喙。
鲁思莹手里落空,忧心地看着身旁紧咬嘴唇的人。
念念将下唇从齿贝间拽出,提起一口气,伸手去端酒杯。
指尖刚触到杯壁,厉云征猛然松手,杯子垂直下落砸向桌面,酒水四洒,溅湿念念的衣裙。
她愣神僵在原地,听见罪魁祸首说:“一时不慎,弄湿姑娘衣衫了。”
念念惊愕抬头,正巧捕捉到厉云征眼底闪过的狡黠,知他故意,顿时羞赧万分,一杯酒未喝,两朵桃花已爬上脸颊。
她鼓起勇气迎上对方的作弄,坚定道:“是我与这杯酒无缘,不必强求,告辞。”
说完欠身略行一礼,拉着鲁思莹离开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出了八仙楼,鲁思莹叉腰堵在念念面前,追问方才的蹊跷。
“那是厉家兄弟。”念念如实道。
“厉家……厉家!天爷呐,我方才竟然没反应过来!”
鲁思莹方才一门心思在竹林醉上,根本没在意厉云行的自我介绍,现下听她说厉家,猛然醒悟,下巴都要惊掉了,惊呼:“那请我们喝酒的浪荡子岂不是你——”
大街上人来人往,念念连忙捂住她的嘴,点了点头。
“他为何说你像他嫂嫂?厉将军回京我知道,没听说娶妻了啊。”鲁思莹一点点复盘方才的场景,总觉得哪里别扭。
“你不必猜了,他说的是我。”念念颓然道:“我们在漠北见过,他误会了我和厉将军的关系。”
“原来你去漠北是为了厉将军。”
鲁思莹这次没再疑问,而是十分肯定地感叹着,三年前这小丫头逃婚出来,求她帮忙找个去漠北的商队,说去散心,玩儿两年就回来。
结合刚刚席间的情形看,她哪里是散心,明明是去找心上人了。
“今日原是要陪姐姐的,倒扫了兴——”念念本想告罪,见鲁思莹敛笑瞪自己,想起她不爱这般客套言辞,俏皮地眨眼一笑,话锋回转:“明日我教人早点去买上几坛子竹林醉送到姐姐府上!”
“这才对嘛!下次再这么见外我可真要翻脸了。”
念念嘿嘿笑着,挽上她的胳膊,又道:“运送货物到平凉的事儿也拜托姐姐啦!”
她今日找鲁思莹除了道谢外,亦是惦记百福营诸人,便央她找自家出关的商队或马帮顺道送些日常的吃穿用度过去。
“嘘!”鲁思莹自小跟着马帮走南闯北,性格洒脱,反应亦是敏捷,低声提醒念念:“后面有尾巴,别回头。”
说罢,拉着念念快步向前,借着人群遮蔽,绕过几条巷子轻松甩开尾随之人。
眼瞧着快走到自家门前,念念停住脚步,将鲁思莹拉至路旁,悄悄问:“蔡大叔之前给我送家书时,说是东家让转交的,是姐姐吗?”
“我未曾见过什么家书。”鲁思莹摇头,思量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倒是见过你爹爹一次。”
“何时?”
“上元节前几日,我路过我爹书房,瞧着里头人影陌生,留意问了奉茶的人,才知是你爹爹。”
上元节前,正是蔡大叔商队出发之前。
念念遥望着百步之外两头石狮子守护的巍峨门庭,忽然就觉得它远矗云间,自己被关在里面十多年,却从未真正看清过。
***
自入了六月,皇城内各街巷便开始披红挂绿,搭满景点彩棚,受文帝之命,为庆贺皇后寿辰做准备,并诏告全城:国母千秋,与民同乐,寿辰前后三日,由官方设庙会花灯,另推迟一个时辰宵禁。
因逢皇后五十整寿,六月初八日,除内廷花园的后妃官眷席面外,文帝还特意设宴太和殿,宴请前朝官员为皇后庆贺千秋。受邀群臣及家眷皆盛装出席,席间有杂技歌舞表演,借此机会君臣同乐。
两处的节目相同,只错开顺序进行。
厉云征本就对歌舞表演不感兴趣,何况从清早开始,送贺礼、朝拜、祝词、开宴等一大套流程下来早耗尽了心神,酒过三巡后,看到座上的帝王正招呼太子对酌谈话,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不禁问旁边的厉云行:“太子的禁足何时解了?”
厉云行刚同后排某位厉云征不识得的臣工闲聊完,收了挂在脸上的礼貌,道:“皇后千秋,向陛下讨旨恕了太子之罪。”
“哦,这倒是个极好的由头。”厉云征含糊一句不再多问,瞧着那父子二人无暇顾及臣下,索性竖起胳膊肘,撑着头佯装不胜酒力。
“快看。”新换一组舞姬上场后,厉云行颇为激动地戳了戳身边的兄长,打破了他的假寐。
厉云征不耐烦地抬起头,但见一群“口动樱桃破,鬟低翡翠垂”①的绿衫女子正踏着乐声舞动长袖。
“有什么可看的。”他只扫一眼,毫无兴致地重新低下头。
“中间那位。”
顺着厉云行的目光看过去,众舞姬围成一个圈,仰身下腰,挥舞的手袖如春草丛丛,就在这罗衣从风、长袖交横之中,另有一人摇曳而起,宛若丛中莺燕,轻盈翩飞。
“她怎么在这儿?”厉云征目似铜铃,眉毛拧成一团,错愕非常。
“我派人打听跟踪皆无功而返,如今出现在此处,估摸是一场好戏。”厉云行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笑意,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须臾又恢复平常,转头对厉云征叹道:“兄长看人的眼光不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