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被证实,厉云征心下愈加疑惑,若压着消息不放是怕引起骚乱,乌达闻信起兵,那文帝再三强调让他休沐,不回漠北……是计划着夺他兵权,还是压根不想打仗?
厉云行没有理会兄长的心思,折扇铛铛敲在竹榻边缘,唤回对方的神思,上扬的眼角带了几分耐人寻味,道:“礼宾司上下围得铁桶一般,公主却能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兄长真不知情吗?”
“我如何知晓,送他们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说着,眼神不自然游移到别处。
“兄长说不知便不知吧,”心虚二字都写在脸上了,他不愿说厉云行也不戳破,浅笑着继续道:“我那岳丈大人定然知晓。礼部尚书是他的门人,偷偷运个人出来易如反掌。”
听他说岳丈,厉云征好不容易舒开的愁容又爬上来,从前还拿这个称呼揶揄对方,如今听来唯有刺耳。
他烦躁地掏了掏耳朵,卸下自己的杂念,沉吟道:“可以运人,便可杀人……”
厉云征结合草庐那晚念念所言,串联起和亲各个环节,真的阿依慕并未入京,自然有人替她动手,京兆尹若不能从和亲团队中揪出下毒之人,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与阿依慕勾结的人在礼宾司内部!
思及此,厉云征满身汗毛直竖,脱口而出:“太师暗中串通乌达,杀了阿帕达!”
此想法与厉云行不谋而合,点头顺着对方的话意往下说:“倘若太师串通勾结乌达是真,陛下今日的举动就说得通了。太师倒戈之言,绝非空穴来风,陛下定然担心太师掌控着厉家这枚棋子,扶持五皇子与太子相争。”
目光扫过兄长的瞬间,收住了话口。
厉云征眼皮止不住震颤,声音如坠万丈深渊般孤寂沉闷,缓缓补充着对方未说完的话。
“若能将太师的掌上明珠嫁给太子,就成了文帝和太子压制太师的一处命脉。”
厉云征虽远居沙漠,对朝局参详不清,但对钟离家的庞大势力仍有耳闻。内相钟离怀远为给儿子仕途让路,辞官隐退,然而他的学生和门课早已遍布天下和高居庙堂,无形中织罗着一张大网,文帝怎能不忌惮。
念念,确切说是钟离芷,自小出入皇宫,几乎是半养在皇后膝下的,看似得帝后宠爱胜过宫内的金枝玉叶,实则就是文帝拿来压制钟离家的人质。
难怪她说她从来身不由己。
厉云行瞧着兄长这为情所困的模样,无奈之余又庆幸自己无爱一身轻。
安抚道:“太师的态度不明,父亲自不敢贸然让两府完婚,故而以你为说辞拖着,如此兄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厉云行将该说的说尽,起身作别,手刚搭在门柄上又猛然顿住,脸上笑意减退,嗓音中带了几分摄人的森然。
“兄长怎知不是失踪的公主下的毒呢?”
厉云征先是惊愕,愣了半晌,哑然失笑道:“我希望不是她。”
***
念念的状况甚至比厉云征更糟,她连这个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彻夜辗转,临破晓时迷迷糊糊睡去,待到日上三竿被丫鬟奉命拽起来,收拾打扮推到膳堂用午饭。
“你爹爹特意交代膳房,全都是你爱吃的,在外头受苦了,快多吃些补补。”
小宋氏笑意晏晏地往念念碗里夹菜,另一面还不忘给钟离恩尧当说客:“你爹爹事务忙,少有同我们一席用饭的,现下你回来,我们才跟着沾沾福气。”
“我确实没什么胃口,”看着从前最爱的吃食,念念疲乏更甚,顿了顿,又道:“多谢母亲。”
这一声母亲,惊得在座诸人停箸,投来诧异的目光。
小宋氏是在念念生母宋氏的庶出妹妹,宋氏去世后被扶正。念念从不肯唤她母亲,为此受了父亲不少责备,连一向疼爱她的祖父都冷脸教育过,亦没能摆正她的犟脾气。今日突然改口,实属意料之外。
小宋氏受宠若惊,抖着手盛了一碗百合莲子汤放到念念跟前,语气里难以掩藏的喜悦:“吃不下,喝口汤也好,消暑开胃。”
席上除钟离恩尧和小宋氏外,还有小宋氏的两儿一女,避免给对方难堪,念念舀一勺填入口中,努力勾起一抹笑,道:“蛮好喝的。”
念念的反常令身为父亲的钟离恩尧既欣慰又担忧,此次回来,爱笑爱闹的掌上明珠忽然就失了光泽似的。
在外面长袖善舞的当朝太师,面对女儿却颇显笨拙,盯了念念半晌,方关切道:“总闷在屋里难免食欲不振,皇后娘娘寿诞灯会还有两日,晚些时候你可去转转,散散心。”
念念忽然停下手动作,抬眼对上父亲慈爱的目光:“可以不要人跟着吗?”
见父亲不搭话,哂笑道:“何必多此一举呢,反正我从来都没能逃出过您的掌心,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