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茂哲接过话茬,驳了厉云行之言,“你兄长那儿不急,待他伤好回府自有机会。”
再转向念念时语气下缓,亲和许多:“皇后娘娘虽以娘家之礼为你添置嫁妆,到底是厉家亲长,又有指婚之谊,于公于私,你二人当进宫谢恩。”
“是。”
如此应着,然而出了前厅,厉云行从庭院一侧回廊穿过,径直回了鹿鸣院,念念碎步紧随,跟着他进入卧房。
厉云行在看到红帐下的龙凤被衾时愣了愣,才想起这间卧房已不完全属于他,转身将疲乏卸进西侧的雕花雍榻上,摆手示退丫鬟。
待屋内只剩二人,才懒懒道:“宫里应当还有一场大戏,我委实乏困,就不陪娘子演了。”
虽不知他说的大戏是什么,但不跟着免去许多尴尬,念念乐得独自一人进宫,左右“外臣出入后宫不便”是极好的托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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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凤体本就虚弱,自厉云征御前受责、念念来她跟前坦白之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如今病恹恹卧在榻上,面色苍白如雪,倾国倾城的容颜因轮廓消瘦蜕变为骨感美,令人瞧之心碎,柳眉下一双秋水眸中失了生机,愈发平静。
见礼后,念念接过宫人手中的汤药在皇后跟前侍奉,左右宫人知趣地退至门外。
“是臣女的罪过,累得娘娘病情加重。”她愧疚又自责,能做的却唯有无关痛痒的一句告罪。
皇后虚虚推了把念念端着药碗的手,不欲让她喂,轻声道:“怪不得你,本宫这一生,该享的福,该吃的苦都经历全了,是早该去的人……吊着命残喘做什么。”
听她一席话,不由得悲从中来,按着苦涩劝慰道:“娘娘福泽深厚,莫说这些丧气话。”
皇后看到念念,免不得又想起厉云征受刑之事,遂问:“云征的伤,可好些了?”
厉云征对外称病,连亲弟弟成亲都难以出席,此事人尽皆知,皇后如此问,是笃定她知道内情。故而念念并不隐瞒,“无碍了,娘娘宽心。”
皇后只以为厉云征是心中有结才避开喜事,怅然叹一口气,“你与他,若是早一些……本宫或许可以成全,终究是迟了。”
念念听出她言语间停顿之意,生出一阵动容,明明做错事的是她,皇后反倒自责起来,霎时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调侃,试图缓和低落的气氛:“早些娘娘可是问过将军的,说来也是阿芷爱哭真招人嫌,才被人拒了。”
皇后被她故意装出的一脸蹩脚委屈相逗乐,秀眉舒缓几分,轻笑着:“阿芷是最讨人喜欢的。”
“就是就是,所以娘娘莫总心疼他,让他悔一悔给阿芷解气才好。”念念顺坡下驴,语气俏皮地撒着娇。
“好,依你。”
“娘娘疼爱,索性多依阿芷些,将药吃了吧,阿芷还指着多在您跟前任性些时日呢。”念念此言不单单是哄慰皇后,更是心里话。
她自幼失了生母,小宋氏待她虽好,总有自己的儿女要顾及,反倒是从皇后这儿得了许多偏爱,在她心中早已视如母亲,只是在言行上不敢僭越。
皇后看着面前孩子般撒娇的人儿,胸中亦涌动着热切。
她二八年华嫁于尚是皇子的文帝,次年诞下一女,封长宁郡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好光景仅仅三年,文帝继承大统后为安定前朝填充后宫,陆陆续续有了其他儿女。
文帝十四年,为拉拢渠隅平衡漠北势力,身为长女的长宁公主和亲嫁去渠隅。
次年,年仅两岁的念念被送到中宫,在皇后膝下教养,既是挟制太师,也是给皇后的慰藉。
念念幼时在太师府和宫中的时光参半,皇后纵使一开始将她当作长宁的替代,多年相伴下来,早已视如己出,是实实在在喜爱,亦是另一份记挂。
有儿女在身边尽孝,她又怎么舍得拂拒,遂颔首应了念念,踏实吃药。
念念趁机错开话题,讲了些民间奇闻轶事解闷,一扫先前阴霾。
皇后听个乐子,不留意呛了一口药,伏身咳嗽时,看到念念腰间玉佩,面露诧异:“这玉佩……”
话未说完,一抹明黄身影提步跨入殿内,在皇后跟前驻足行礼。
“儿臣向母后请安。”
太子周邺看到念念时面上并无异色,反笑意晏晏道:“有小妹进宫陪着,母后定能舒心养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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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入宫时太子八岁,对这个娇嫩软糯的小女娃新奇正盛,加之她养在母后身边,便比待其他后妃生的弟妹亲近,亲切唤着小妹,得空便来逗弄。
再大些,还带念念在御花园里捕蝴蝶捉蜻蜓,就连念念年幼闯祸,亦有他顶在前面护着。
连文帝看在眼里,都以为待太子加冠,求娶念念入东宫是顺理成章之事,他只需顺水推舟促成一桩佳话,连带着将太师府的势力收归太子麾下,谁知未等到太子开口,皇后赶在前头私自作主将这丫头指给了厉家。
皇后并非不知文帝心思,先斩后奏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入东宫,再受高墙禁锢。
文帝虽气,仍是顺了皇后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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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念念起身蹲了个万福。
“两年不见,小妹同孤见外了。”
曾几何时,念念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太子哥哥”叫得香甜,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呢?
她也记不清。
是在父亲有意提醒她远离太子,还是在看到太子的眉眼总不自觉惦记起厉云征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