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有句古话: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站在酒店门口,柳余缺一只手扯着振袖宽大的袖口,另一只手则别扭且忸怩地反反复复绞着手指,张开收拢、收拢又张开,尴尬得脚趾生生能在地面上抠出三室一厅来。
在外人看来,这位身着华丽的木叶纹饰紫色和服的东瀛女人个子虽然高挑,然而身形纤瘦、容貌妩媚妖冶,却是出乎意料地富有成熟女性的“女人味”——
也正因如此,男性住客们经过时,总是忍不住偷偷向他这边瞄上几眼,然后又在他要杀人一般凶悍的瞪视下心虚地别开视线。柳余缺甚至清楚地听见其中一个楚国商人仗着他“听不懂汉话”,小声对同伴抱怨:
“这扶桑小*骚*货长得是真漂亮,就是个子忒大,表情也忒凶了。一点儿都不像东洋娘们儿——不都说东洋女人温柔娴淑、小鸟依人么?”
你才小鸟依人!你全家都小鸟依人!
柳余缺本来就臊得要命,这下险些被气得原地去世。正火冒三丈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皮鞋踩地声,一个已经有些陌生了的低哑声音旋即响起:“千代小姐?”
柳余缺下意识地一回头。
——他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一个俊美到令人失语的“西洋”男人。
只见此人身着黑色西装外套,却并不系好扣子、而是敞开来并恰到好处地露出里面的浅灰色西装马甲。马甲下白色衬衫领口被一条黑色斑点领带板板正正地束好,下着马甲同色系西裤及漆黑锃亮的皮鞋,高挑修长的身形优势就这么被完完整整、丝毫不打折扣地烘托出来了。
柳余缺略略抬起头来,正对上来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然后愣住。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眼前之人这张脸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之所以说陌生,则是因为……
明明五官、脸型都没有变,可他第一眼愣是没能把眼前这人与记忆里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就是剪了个时髦短发、换了件洋人衣服,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大帅比?啧啧,就这脸这身段儿,要不是白人歧视亚裔及其混血,放到后世里去好莱坞当个国际巨星也不在话下。(注1)
特么简直就是阿兰·德龙(注2)再世啊!这小假洋鬼子,光靠脸吃饭都能撑死了!
一时间,柳余缺心里五味杂陈。
别以为男人之间就不会在相貌一项上相互嫉妒:人类这种生物,抛开性别不论,犯起“贪嗔痴”来都是同样德行。之所以最后只有女人担上“善妒”的恶名,不过是父系社会压迫下的性别劣势外显罢了。
“千代小姐。”
见他一直对着自己发愣,假洋鬼子轻咳一声:“不是有要事相商么。不如由我略尽地主之谊,我们边走边谈?”
经他这么一提醒,柳余缺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诺诺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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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酒店之所以叫做码头酒店,顾名思义,自然是因为出门就是码头。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近一里地,向来耐不住寂寞的柳余缺终于忍不住先出了声:“廷钧。”
他没有叫沈夜北“二弟”,是因为自己此时此刻心虚得压根儿叫不出口。沈夜北于是也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怎么了?”
从柳余缺这边看去,他的肩膀有些微微发颤,似乎强忍着什么不适一般。心里不由一紧,柳余缺赶忙踏着木屐大步上前扳过他的身子——
沈夜北非常刻意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这没什么。只是,“不忍直视”也就罢了,脸上这近乎抽搐似的嘴角疯狂上扬是怎么回事?
……有这么好笑吗混蛋!
“喂,我说沈廷钧,”柳余缺被他这“偷着乐”的举动成功激怒了,面无表情的:“我现在这副蠢样,很好笑是不是?”
沈夜北忍笑忍得实在辛苦,没能立刻给他回应。
“你大爷的!”柳余缺骂了句,却又怕周围人注意到自己这明显和外表不符的声线,只得压低声音:“不是你让秦兵干的好事么!你还好意思笑?”
“……不是我。”
好不容易忍了下去,沈夜北终于恢复了些许平时的不苟言笑:“应该是她自作主张了。”
“豁,这姑娘胆子可真不小,在你手底下做事还敢自作主张?挺有个性的啊。”柳余缺不由感慨一声,同时又瞄了眼身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