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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前路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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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很难洗干净,或者即便洗干净了,也总是会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秦兵再在萧府见到沈夜北的时候,他已经从头到尾换了一套,头发也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澡。这套新装不是西服,而是最近在江南一带士族阶层十分流行的圆领长衫(注1),衬着他这“金发碧眼”的洋人脸竟丝毫不违和,反而平添了几分儒雅端庄的文人气息。

秦兵此次进京,也见过不少追求时髦个性而穿上长衫、扮作楚人的洋人,可个个都好似沐猴而冠,不足言也。偏偏沈夜北穿上这身居然比之前的西服还要妥帖:

长衫反而愈发突出了他小头小脸、颈项修长,以及身形高大挺拔“衣架子”似的优势。单单站在那里,就好看得仿佛是画报上的模特了。

秦兵远远地对着他上下欣赏了一番,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气质这种东西,有些时候,比长相对人的影响还要深远。

然而很快,她就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秦兵福至心灵地问道:“公子可是刚从刑部回来?您见到沈庆了?”

“嗯。”

不知为何,大仇已然得报的沈夜北,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他拈着袖口看了看已经睡了几天的软榻,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是在嫌弃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吗?

秦兵试图揣摩他现在的心理状态——这个诞生于自己笔下、却越来越脱离自己“掌控”、开始自由生长的虚拟角色……

不。他早已不再是虚拟的了。

这个在她笔下本该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且一往无前的男子,并没有像她曾经在大纲中所设定的那样,长成一个即便“作恶”也毫无心理负担的“魔头”。恰恰相反,这几个月来的朝夕相处之间,她在他身上所看到更多的一面不是果决,而是犹豫——

甚至,是脆弱。

想到这里,秦兵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角落处,燃起了熏香。沈夜北和她都不喜欢诸如熏香这种“女气”且奢侈无甚大用的东西,然而此时此刻,或许只有这种华而不实的人造香气,才能在无形中掩去那似乎永远洗不清的血污、抚慰他复杂敏感的心境。

“这身长衫很适合公子。”

她一边为他奉上香茗,一边轻声说着,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惜这次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

沈夜北轻笑了声,似乎是觉得荒谬似的:“很合体是吗?萧衍买的。”

难捱的沉默。

“公子……心情不佳,”半晌,秦兵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因为,这次没能杀死真正的罪魁祸首么。”

秦兵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她心中的答案和她嘴上问出来的,根本南辕北辙。可她必须这么做——因为她知道他身为男子,必然不愿暴露内心深处最软弱的一面。

可她又算错了。

“今日之前,我曾无数次劝自己放过此人,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来,映在他轮廓立体却又不失柔和的面容上。明明几乎没有什么华族特征了,可那双深陷于眉骨下的灰眸之中闪烁着的,却分明是这片土地所养育出的民族那份独有的沉静与坚定。

——这种沉静坚定的气质,与这个民族历经五千余年苦难所传承下来的精神内核无法分离,也永远无法被外洋之人所模仿得来。

“虐杀此人是遵从本心。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亲手报复之后,这里——”他抬起左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并不好受。”

还有一句话他没能说出口。或许不是羞于启齿,而是他贫瘠的情感表达能力让他无法准确描述出自己此时此刻最真实的心境。

——他基于本能的、空前强烈的复仇欲望,与他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被生生撕裂、分离了。

对于他的坦诚,秦兵先是有些吃惊,旋即释然地笑了起来。这个在他眼中永远不会像他一样情绪失控的少女微笑着走到他面前,然后坐到了床上:“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鬼东西,你怎会明白?

沈夜北有些错愕地望着她。

“让我们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

秦兵平声道:“假设,我是说假设楚国是一个法治社会——请注意,我说的‘法治’不是制度的制,而是治理的治。公子可知这两者的区别?”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夜北忽然有种小时偷听沈安在私塾里讲学的错觉,然而他还是暂且放下了男性自尊,虚心受教:“以法律为最高准则治理国家,是为治理之法治。仅以法律作为统治手段,将法律置于权力之下,是为制度之法制……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人治。”

秦兵赞许地微笑颔首,又道:“公子见解远在民女之上,民女甘拜下风。那么在楚国是一个以法治理之法治国度的前提下,若当初沈庆在刑部对公子施以酷刑,会如何?”

沈夜北怔了一怔。他被问住了。

安静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若行法治,当初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不错。”

秦兵再度点头,语气愈发坚定:“如果这里是法治国家,就不会有任何个人、任何权力机关拥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生杀予夺之权。刑讯逼供,这在当今世界上任何一个法治国家里,都是不能被社会主流所容忍的存在!没有刑讯逼供,没有生杀予夺,没有背后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皇权,锦衣卫这种国家暴力机器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即便公子当初所犯的是死罪,也不可能遭此折磨——没有之前的折磨,自然也不会有公子与沈庆之间的仇恨……”

顿了一顿,她才叹息一声,道:“公子其实应该清楚,沈庆当初的恶行源于他背后的权力享有者萧衍,他不过是奉命行事。长远来说,这个国家绝不止有一个沈庆,更不止有一个萧衍。只要人治继续延续,只要权力仍旧凌驾于法律之上,这样荒唐的‘冤冤相报’就永远不会停止。”

“所以,在楚国如今的人治背景下,您通过这种‘不正常’的方式取他性命、甚至用残忍的手段对其施以报复,非您之过。这不是您一个人的悲剧,而是整个社会的悲剧——在这片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无法受到法律保护、无法通过法定程序维护自己权利的土地上,以恶制恶,同态复仇才配得上那些始作俑者的恶行。即便虚伪做作如孔老二,都能说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种话来……公子,大可不必自苦。”

“更何况如今的您,已经具备了改变这人治世道的能力。有仇不报非君子,最重要的是——今后,该如何终结这片土地上绵延数千年的‘人治’诅咒。”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平日里收敛锋芒、谦恭谨慎的“秘书”,而是跨过百年时空、向仍在历史洪流中挣扎的世人降下预言的先知。沈夜北认认真真地听着,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印在了心中,黯淡的双眼也渐渐现出神采:

“秦姑娘。”他缓缓道:“你今天这一席话,我记住了。”

——————————

东南行省副督军的告身很快就下来了。

对于沈夜北即将离京赴任这件事,萧衍心里其实是一万个不乐意的。可是如今沈夜北已经直接“抱”上了摄政王的大腿,他也只能无可奈何。

没关系,反正最终总会有再回来的那一天!

他乐观地想着,一边把一年份例的瘾药交到沈夜北手上,像一位真正的长兄一样语重心长道:“三弟啊,你这次去东南赴任,我这个做大哥的是真舍不得。东南官场盘根错节,可不像朝鲜半岛那么天高皇帝远,想做啥做啥。哥哥我啊,是真的担心你会没法适应!”

一边这样说着,他一边慈祥地拍了拍沈夜北的肩头。抛开这厮心里那点子见不得光的下作心思不论,这番话本身却属实情——

东南官场,确实是滩不好趟的浑水。

当天中午,萧府再度举行了盛大无比的欢送宴:此次却与上次不同,是光明正大邀请了京中所有上得了台面的人物的。

自之前雍和园那场堪称盛大的“表演”之后,楚国官场上下几乎人人都知晓了太后她老人家对沈夜北——这位年轻有为的官场新星的赏识与重视,自然也就有无数嗅觉敏感之辈闻风而来,以图将来能够攀龙附凤。此种节骨眼儿上萧衍大摆送行宴,已经不是单纯为了心中那些“爱*欲”了,更多的,是要做出一种“结盟”的政*治姿态。

官僚集团以利益划分,各自结伙,党同伐异——这是帝王维系统治所必需的平衡之术,更是关键时刻用以向汹汹民情献祭的“薪火”。党争横行、贪腐泛滥、民不聊生的时局之下,像锦衣卫镇抚使沈庆这样的小角色被利*益*集*团抛弃、以贪腐之名下狱,再被处以极刑以平息天下黔首怒火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官场上永远不缺乏野心勃勃、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往上爬的狠人。他们就像狼群,嗅着权力、利益、金钱、美色的血腥气,义无反顾地向山顶冲杀而去。在这个过程中,偶有不走运的一两头倒霉的蠢货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可下一秒就会有无数头新的、更加凶狠的恶狼补上来,继续参与这场永无止境的残酷厮杀,将有为民之心、不愿同流合污的好官“逆向淘汰”出去,将恶性内卷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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