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讲,沈夜北的确是一个很负责的好“老师”。
上帝教的仪式繁多而且复杂,但楚江如今只需要知道如何祈祷,因而沈夜北也就只教他“十字圣号”——也就是传说中的划十字。
这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然而楚江是个学什么都很慢的人,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都做不标准;好在他虽然笨手笨脚,人却很敏感机警,沈夜北只要脸色一沉,他就立刻乖乖道歉然后再来一遍,比学堂里最呆的书呆子还要听话。
期间,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赐死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下发至诏狱之中,好不容易才平息了的哭声再次震天。时不时的,楚江还能听到不远处牢房里传来或苍老、或年轻的悲呼: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太后呐,老臣……去了……”
“罪臣……罪臣,叩谢天恩!”
“皇上,皇上啊!臣不能再报效皇上、报效朝廷了!”
……
哭嚎声、濒死的惨叫声连成一片,排山倒海地向楚江这里席卷而来。或许是注意到了他魂不守舍地模样,沈夜北抬起手就打了他手心一下,冷声道:“又分心?教你的都学会了么?”
“啊?……啊。”楚江摇了摇头,这才稍稍从恐惧中缓过来了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学,学得差不多了。”
好在沈夜北也没深究他这句话的含金量,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那好,接下来教你圣歌。”
我也会和他们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域之中吗……
楚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神开始飘忽。却听沈夜北又道:“该发生的躲不掉,不该发生的也不用躲。担心有意义么?”
“道理我都懂。可……”
楚江堪堪回过神来,口中讷讷:“有时候真羡慕沈大人你,总是这么冷静理智,好像从来都不会害怕、迷茫似的……对了沈大人,您贵庚?”
“廿一。”
“哇!”楚江略略睁大双眼,注意力也随之成功转移:“那岂不是和我同岁——等等,你是几月生辰?”
“十一月。”
“……”楚江目瞪口呆:“怎么比我还小?哎,我这段时间一直把你当大哥来着……”
话越说越离题万里,不过此时此景之下,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正题”了。沈夜北苍白的面容不再如之前那般紧绷,反而神情柔和了许多:“无妨,我也一直把你当小弟来着。”
——就像当年柳余缺对自己所做的那样,这次,他也想效仿一回柳余缺,尝试一下个中滋味。
“噫!别吧。”楚江垮下肩头,咧着嘴道:“长幼有序,怎么能乱来。啊对,你刚才说要教我圣歌是吗?这个圣歌,又有什么作用?”
“在西方,信众们是以此来表达对上帝的崇敬赞美之意。至于对信徒本身么,”沈夜北微微一笑,道:“你可以理解为——用你的诚心上动天听,上帝就能保佑你来生依旧荣华富贵、平安喜乐。”
对不住了,古德里安神父。如此扭曲上帝教教义、骗一骗人也只是权宜之计,是为善举。希望你宽容一些,莫要骂我。
楚江哪里知道眼前这位正襟危坐的“漂亮神棍”在想些什么无神论的混账边角料,他只知道听了这句解释之后,自己心里稍微舒坦了些,也坦然了些:“那,那你赶快教我吧!”
……
在此之前,楚江只知道他声音难听,却绝对想不到一个声音如此难听的人唱歌竟然这么好听——不,说好听都有些庸俗了,应该说是“天籁之音”才对。圣歌声调低沉,正与他天生音色相合,且经他之口唱出来后又平添几分空灵之意……
更神奇的是,在歌声之中,他发现自己竟然毫无缘由地、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
外界的哭嚎和惨叫仍在持续,可是那些已经都无所谓了。此时此刻,他就只想沉浸在这来自世界另一头的、遥远的宗教圣曲之中,永远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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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随着被赐死的大臣越来越多,诏狱里也就越来越空,到了这时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人了。楚江正静下心来默念着祷告语,外面忽然传来杨宁微微发抖的声音:“越、越王殿下,宫里……宫里来人了。”
与此同时,外面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不是一个人,至少能有十几人之多。
楚江下意识地扭头看了沈夜北一眼。他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由红润转为苍白,唯独嘴角还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沈大人,我……要‘上路’了。”
沈夜北沉默地看向他。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还记得十字圣号怎么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