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904年12月1日,大楚帝国与七国《丙寅条约》正式签订。除赔款由白银四亿两减为两亿五千万两、并定为三十年内还清本息之外,其余条款全盘接受,一字不改。
不平等条约签订之后,京都城里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外省——尤其南方各省,反应十分强烈。
没人敢公开叱骂隆懿太后,于是文人士子、社会各界便将怒火和矛头对准了带领使团签订条约的梅远山。一时之间,“诛杀国贼”的口号声响彻大江南北,经久不息。
对于此时在雍和园内缠绵病榻的隆懿太后而言,以上都无所谓了。虽然神志时好时坏,可她依旧记得究竟是谁背叛了自己——
林有昌……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哀家要你……不得好死!
面对要么终日昏睡,要么即便醒来也只是状若疯癫的太后,宫人们都是尽量能躲就躲,生怕她一个不高兴自己的小命就没了。然而今日,一个小太监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老……老佛爷!不不不好了,首辅大人他……!”
大楚最后一任内阁首辅梅远山,卒于签订条约一个月后,也就是西元1905年1月3日,享年七十四岁。
梅远山之死对于隆懿太后而言,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梅远山的几个儿子都在国外,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他这一生所积累下来的势力、人脉也没有了后继者……
不,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最信任的人——不在了。
“梅远山,你糊涂啊……”
毒深濒死的太后仰躺在软榻之上,近乎干涸的双眼竟滚落出两行清泪出来——她已经许多年都未曾哭过,这是第一次,或许,也会是此生最后一次。
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对着头顶的西洋吊灯发了几天呆,隆懿太后终于想起来,自己在此种情形下该做些什么。于是她将内侍唤来,吩咐道:“去……把摄政王叫来,哀家……有话,要对他说。”
“老佛爷……”
“有话说话,磨磨蹭蹭的想死吗!”
“老佛爷息怒啊!”最近宫里被林有昌株连的宫人百余名都见了阎王,内侍哪敢触她的霉头,吓得当即跪了下去:“奴才,奴才……不是,摄政王他,他,他不在府上,他在……在在在慎刑司!”
什么?
慎刑司——那不是关押林有昌那死奴才的地方吗?楚慕堂堂王爷之尊跑到那种鬼地方作甚!
难道……
想通一切的隆懿太后居然冷静下来了。她硬撑着从榻上坐起,冷声道:“那就把人从慎刑司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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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
慎刑司之于内廷,犹如诏狱之于朝廷,乃专用于关押、惩戒罪奴之地。因着太后的“特别关照”,林有昌自沦落到此地之后,所受酷刑就没重过样——
“哎呀王爷,您老人家怎么想起来光临这等腌臜之地……”
慎刑司掌印太监那张菊花一样的老脸一见楚慕,褶皱就比平时多堆出了好几层。基于职责,他是决然不能放“外臣”进到慎刑司里的;然而如今风向已经明显得连头猪都能看出来了——敢得罪摄政王,那才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胡掌印,有劳你为本王带路了。”
权柄在握、炙手可热的帝国“第一权臣”——摄政王殿下冲他微微颔首,白净俊美到雌雄莫辩的脸上,笑容十足的温柔无害:“本王想见一见林厂督。”
于是,大约半刻钟后,他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圈禁林有昌的“屋子”前面。与寻常牢狱不同,宫里惩戒太监和宫女等奴婢所用的牢房并非外界那般“铜墙铁壁”,而是将寻常房间用木质栅栏一围,将人往里一关,也就完事了:
毕竟,在世人眼中,太监和女人一样都是绝对的“下等人”、甚至连完整的人都算不上,自然也用不上防范寻常男犯的手段。
楚慕进来时,林有昌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蓬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大部分面容,露在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衣衫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刑伤遍布周身。原本秀气的手指肿胀如同一根根小萝卜,指甲尽数脱落,令人望之不忍再多看一眼。
屏退四周之后,楚慕将右手放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轻声道:“小林,我来看你了。”
“殿……下?”
直到这时,林有昌才发觉他身份似的,顺着声音的方向向他“看”了过来。
——他那双本来秀美清澈的杏眼,已经变成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