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说如果,在她笔下,当初柳余缺并不是一名“心怀天下”的穿越者,又或者沈夜北没有过早接触到柳余缺带来的“真相”……今天的他,会不会过着无聊却也平静的生活?
“秦姑娘?你怎么了?”
“秦姑娘……”
可如果他也和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样平凡、琐屑、无聊、庸俗,当初的她就不会特地为他写下这样一部小说,这个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
“……快来人啊!有人晕过去了!……”
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如果这个世界消失了,她自己呢,又会在哪里?
她……也会消失吗?
……
待她重新恢复意识之际,手术已经结束了。
医生告诉他们,将军的命很硬,挺过来了。就在他心跳恢复之际,主刀医生决定中止本次手术,以确保他不会第二次生命垂危。
然而现在,他竟不顾其他人的反对地又要作死。一念及此,秦兵平复了一番思绪,整理了一下思路,将之前的“险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夜北,最后才道:
“公子,你现在情况非常不好。您上次能活下来,已经是老天开眼。”
军医如获救星,赶忙连连叩首:“是啊将军,秦姑娘说得对!您千万不能这个时候去做手术——”
躺在床上的沈夜北仍在输着血,脸色如同一张浆洗失败的纸。看着这样的他,秦兵忽然毫无来由地想起了他平时的模样。
沈夜北是个典型的骨相美人。皮相于他不能说不重要,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是锦上添花;何况平时的他除了因犯毒瘾而引发的脸色苍白之外,皮相也堪称极品。可眼下此种情形,与死人无异的灰败脸色非但没有减损他的美貌,反而又平添了七分支离破碎之美。
就像上好的青瓷,一触即碎,却也美得令人心碎。
美人终归是美人。就算伤病将死也这么好看。
可向来痴迷于“病态美”的秦兵,此时却无论如何都起不了欣赏的心思——她虽然“冷血”,却绝不是一头没有同理心的畜生。非但如此,她甚至能从他此刻病态惨白的脸联想到他身上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然后感同身受地自己也痛了起来。
然而沈夜北却没有注意到她此时悲伤的神情。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跪在他面前的军医身上。
军医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然而一张很显小的娃娃脸却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这一路走来沈夜北除了受伤治病之外基本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但他知道,军医刚结婚没几年,有一对可爱的小儿女,而且也很爱他的两个孩子——
每个人都怕死。有软肋的人尤其怕死。
他知道军医在害怕什么。
沈夜北垂眸看向军医,本就模糊的视线被簇拥着的长睫毛遮挡得更加晦暗不明。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柳余缺——
如果柳余缺是自己,他会怎么做?
“站起来,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下跪哀求。”
那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想必一定会开朗地将他那“不合时宜”的平等理念灌输给每一个他所见到的人:“我们都是这个国家的公民,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社会分工不同——我们是平等的!”
然后他一定会再给军医吃下定心丸,笑嘻嘻道:“放心,不会连累你的!不信的话,我给你写字据!”
可他是沈夜北,不是柳余缺。
沈夜北永远做不到柳余缺那样,光明伟岸,令同道和民众心悦诚服。
沈夜北,只能做他自己该做的事。
“来人。”他轻声道。两名监察兵当即悄无声息地上前,一左一右挟着军医站了起来。在军医无比惊恐的目光中,沈夜北声音很清晰地命令道:
“把这个阻止本将军做第二次手术的人,抓起来,关禁闭。”
……
军医被带走时,并没有苦苦求饶。诚然,他是个胆小怯懦之人,但胆小怯懦却不等于愚蠢到看不出,将军这是将他从可怕的、他无力承担的责任中解脱了出来。
“公子。”
军医被押下去之后,秦兵才轻声道:“虽然事到如今劝应该是劝不动了,可我还是想说,您这样做太冒险了。”
然后又在沈夜北的目光之下叹了一声:“好吧,一切都无所谓了。以后无论您想做什么,我陪你去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