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总统先生、临时总理先生:
我是浙州小学二年级教师冯素梅。非常冒昧写下这样一封信件,叨扰两位先生于繁杂国务之中。
国民基础教育推行至今,已有两年有余。这两年以来,国民们深感国府对基础教育、扫盲行动的全力支持和引导,作为乡村教师,我也与有荣焉。总理先生更曾莅临我校观摩,在此,请允许我再次深表荣幸与感谢!
只是,就近两个月以来的‘新言运动’,我个人有些疑问想向国府求解,请再次原谅我的冒昧。我的疑问是:其一,为何在白话文尚未完全取代文言文的时候,要骤然推行大洋国语教育法?其二,为何要将此种语言变体行动转变为强制推行的制度性举措?
华夏富有五千年悠久历史,文化璀璨举世皆知,遽然全面效仿西洋,务需向全体国民释明其中原因。我虽不才,却也听闻奥斯曼共和国柯莫尔将军早些时候推行的突厥文字拉丁化——可否冒昧揣测,我国也是汲取了他国经验,才有此举?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恕我冒犯,请国府务必充分考虑到我国与奥斯曼文化、传统、制度根基、社会现状的截然不同,而尽快缓行此种冒进行径。
我的全部建议如上,恳请国府善加考量。此致。
浙州小学教师冯素梅。”
冯素梅连续教了两个月的大洋国语之后,终于心态崩了——
诚然,她本人就是从海外留洋回来的,大洋国语不说母语级别,起码比境内绝大多数的教育工作者要强上不知凡几。可这并不能消解她的苦闷:
凭什么?
不止她在腹诽,如今全联邦各个阶层,恐怕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国府的此种诡异之举。不重视国学,不重视本国语言和文章典籍,反而近乎跪舔式的全面照搬外洋技术、制度,甚至连语言都不放过……
数典忘祖,厚颜无耻,无过彼尔!
“冯先生,”课上,年幼的孩子们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我们学习那些奇怪的文字呀?”
“老师,俺看不懂嘞。”
“冯老师,为什么要学那些黄毛绿眼罗刹的话呀?好难听……”
“就是呀,爸爸妈妈都说,学这些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俺爹娘都说,学洋鬼子的话就是忘本!就是背叛老祖宗!”
……
叹了口气。冯素梅起身,将封号封口的信递给前来收寄的邮差。邮差一看地址就傻了:“总总总总统府?!!!!!”
这之后,冯素梅度过了半个月平静如常的教学生活。是日回到家中,她就见之前那个寄信的邮差早早就等在她门口了——
和邮差一起来的,还有至少二十几号媒体记者。
冯素梅早就料到会是眼下这个局面,所以并不紧张惊慌。在记者们兴奋到变调的呼喊中,她淡定的拆开了信封,看了起来。记者们纷纷起哄:“冯小姐!请问总统府的先生们回复了什么?介意给我们念念吗?”
“……”
冯素梅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倒不是此时镁光灯正对着她的脸闪个不停,而是因为信的内容。
两封回信,两种天南地北的风格。
但内容却惊人的一致。
“你们……”半晌,冯素梅才堪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难为情的话来:“想先听哪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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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前。
柳余缺捏着秘书递进来的挂号信,眉头微微挑起。
“居然真有百姓敢给总统府直接写信啊。”他半开玩笑似的自言自语了句,却不经意间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不同于那些几千年里数见不鲜的、“越访喊冤”的各地民众,这封信显然出自一位“真正的公民”之手——他们不为自己的一家之私利,而是为了整个民族的利益,在以区区普通人之身,“挑战”这个国度的至高权力。粗略扫了一眼,他随即转身去了沈夜北的办公室。
“哎,老沈!”他推门而入之际,适逢沈夜北正与幕僚们讨论招商引资的细节问题。最近因为工作量越来越大,总统府征得最高法院许可后,“破例”准许沈夜北不必再在非公共场合以“罪犯”形象示人,也算是给某位位高权重的社畜一点喘息之机。听见推门声,屋内所有人齐齐向他看去:
“大总统好啊……”
乱七八糟的问好声,并无任何不尊重之意。沈夜北没说什么,但幕僚们却非常自觉地、纷纷立刻撤出了办公室,为两位大佬留出足够“隐私空间”。
“嘿嘿。”柳余缺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傻小子似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打扰你工作了。”
沈夜北平淡的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手里捏着的信纸上。待简单听完前因后果,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句:“你回就行。”
“臭小子,一个字儿都不想跟我多说是吧?”柳余缺不爽的锤了下他的肩,顺便就手感评头品足一番:“别说,最近厨房伙食整挺好啊?胖了。”
所谓“胖了”,指的是一个月前的骷髅架子生出来一星半点血肉,终于勉强有了人类模样,能够跻身饥民式形销骨立了。好在总统府专职医生私下宽慰过柳大总统,说沈“总理”眼下虽然瘦得有点不健康,但身体状况良好,不至于卧床不起抑或突然暴毙。
沈夜北很给面子的笑了笑,无意间眨眨眼:“还有别的事?”
这是下逐客令了。柳余缺知道他忙,这次他还真就是特地来给他“忙里添乱”的:“赶我走?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儿。老沈,你也别连轴转的工作了,放松些嘛!工作这种东西,是永远做不完的。”
“这么闲?”沈夜北瞄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转向摊了一桌子的、各地咨议局发来的函件上:“太闲就去找点事情做,别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