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闻春笑了，被气笑了，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生气，也许也并非生气，这种情感，更像是无奈中夹杂着心酸。
为什么夫人不明白自己有多好呢？为什么夫人要这样对待自己呢？明明是夫人自己被伤害了，还要说出这样的话来。被他的面具弄疼了，为什么不狠狠地把他的面具揭掉然后砸在地上呢？明明把自己绑起来割几刀泄愤都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要说这样贬低自我的话。
明明......大家都爱他，被爱着的人应当理所当然地任性，娇气。
啊，也许还是娇气的，杭闻春看着因为自己觉得不漂亮的伤痕所以难过哭泣的夫人。
杭闻春把这一切都归结于裴光启，一定是那个男的没有给够夫人足够的安全感，如果他每天跟夫人说夫人有多好，多么温和仁厚，多么美丽漂亮，夫人一定不会这样！
“夫人，”杭闻春郑重其事地跟他说，“您是世界上最好，最柔和，最美丽的人。”
今晚的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了解夫人不多，莽撞，急.色。
也是他任性自私，害怕被夫人认出来，敢做不敢当带着面具。
他痛苦地皱眉，“我去找大夫。”
也不等对方回话，速度极快地把隔壁房看似在睡觉，实则在商城买药和小裙子的袁开弄醒。
原本还在诧异，想要把对方弄死以免对方不长眼去打扰小维的袁开，在听见人受伤的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飞奔过去。
陈子维傻眼了，真的傻眼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杭闻春说的找大夫是把袁开摇醒叫过来，而不是去外面找还在营业的医馆中的急诊大夫。
原本还在想原因解释，这回什么都不用想了。
于是他只能用对袁开做的最多的表情——心虚尴尬而不失讨好的微笑，来应对对方谴责的眼神。
袁开看着他锁骨和脖颈上的伤痕，太阳穴疼得吓人。
更不要提杭闻春情商低到吓人，眼色看不懂一点，还爬到床上嘘寒问暖，吹吹呼呼。
在袁开眼里他直接变成了死人。
但是袁开现在很忙，根本没有功夫管野男人。他忙着把冰块轻轻敷到那些淤青上面，忙着一起哄抗拒冰块的玻璃美人。
陈子维伤后不想见袁开的另一大原因，就是痛。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痛，因为要冰敷，或者袁先生不知道怎么研究出来的“打针。”又变得难以忍受。
而且这时候袁先生会变得很强硬，裴哥哥他们也是，第一次的时候看他冰敷疼还会阻止一下，后来看见有用，就成堆成堆往府里运冰块，每次就嘴上哄哄他说下次不敷了，结果一看见有淤青，根本就不帮他瞒着袁先生，还要很积极把袁先生叫过来，看着他冰敷。
要他说，冰块这种东西，只有和冰酪搭配的时候才会变得很可爱！其他时候......他本来想说可恶，但是又觉得冰块还是帮助了自己很多，于是只能勉强承认冰块其他的时候也能算是很好的冰块。
等到这个小插曲过去，杭闻春终归是把他那个金面具摘了，融掉，给陈子维重新造了个黄金乌龟，“夫人，它错了，它说要变成一只大王八来给你赔罪来了......”
但他也没有勇气暴露身份，于是只好找了轻薄的真丝面料，软塌塌地裁成面具养戴在脸上。
毕竟......杭闻春想到了四年前，他还在观音庙里，在那里的小学堂学习的时候，夫人看着自己的时候，那样温和，信任的眼神。
夫人呐，是真的相信可以把他教导成一个很好的人。
可是，杭闻春自嘲地笑笑，最终自己还是变成了卑劣的，可恶的，会令夫人失望的趁人之危的小人。
小时候的他被夫人蜜一样地对待，亲昵细心的教导，每日在学堂里卯足劲学，就为了争个好成绩，让夫人下次过来的时候多表扬表扬他。
日复一日，每天数着日子问夫子，漂亮温和的夫人，什么时候过来。
夫子显然也数着日子，答得精确无比。“明天是夫人去上香的日子，回来的时候一定会顺路来看看。”
夫人果然来了，还带了很多好吃的。
当时他人小，也不贪心，只要能看见夫人，和夫人说两句话，就很满足。
如果日子一直就这么下去，其实也是不错的。
但是贪心，欲.念都在日益蓬勃，生根，迟早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他夜间睡不着时起来温书，看见有两三个年纪很小的同伴聚在角落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本来无意去听，但是隐约听见“夫人.....”二字，那就不得不凝神去听了。
“下次夫人来，我们就这样干。”
“会不会不好......夫人会害怕吧。”
“慌啥，上次二狗就是这样干的，跟山子两个人假装打架打哭了，夫人抱着他哄了好一阵......”
“他上次是故意的啊！”
“不然你以为呢？那家伙上次被狗咬掉一块肉都没哭。”
“可是......那就不是好孩子了。”
“二狗说夫人身上可香了，说夫人的腰可软了，还说头埋在夫人的腰腹间感觉整个人都想进了佛说的极乐世界。”
“我不爱做好孩子的。”
“而且，上次二狗还......拿到了夫人的帕子，日日都要抱着睡觉。”
“我也看见了，他天天炫耀，连别人多看一眼都不准！”
“好坏哟......”
杭闻春听不下去了，即使他自己对夫人的心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还是讨厌别人这么算计夫人。
他当时瘦小，打不过那些人，但是趁他们睡着了，偷偷踹他们几脚还是可以的。还有二狗那帕子。
杭闻春拽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上面满是二狗的口水，简直愤怒极了。夫人给他的帕子，他从来都是乖乖叠好，每天让帕子过得比他还好的！可恶的二狗！
再想到之前他们讨论的，二狗故意骗夫人，让夫人哄了他很久，还趁着夫人抱他安慰他的时候评价夫人的小腹很柔软，他就很生气！
于是在二狗又兴致高涨跟别人讲夫人有多香多软的时候没忍住，冲上去就和他打，给人茂密的头发快要薅秃了，才把人放开。
但是夫人就这时候来了，看到了他打人的场面。
局面一时间变得非常尴尬。
他不敢面对夫人的眼睛，慌乱地逃走了。
等偷偷回来的时候，看见二狗又笑嘻嘻地在说，夫人答应给他亲亲脸颊的时候更是破防，夫人一定讨厌他了！
于是偷偷抹泪，写了封别别扭扭的诀别书就离开了，内容大意是这样的：夫人，你是特别特别好的夫人......反正就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夸赞的话语，然后加上很幼稚的告别。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没用又丢人啊。
再然后，就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他们说，陛下要组一支锦衣卫，像是鱼龙卫一样的。
这是之前女皇陛下组的暗卫队，听他的教导官说，鱼龙卫都被陛下派走找人了，所以要培养他们，来接替鱼龙卫的活计。
他还是感谢自己当年幼稚，要不然，他可能根本就帮不上夫人什么，夫人，可能就真的会见到安王了。
40
“你是说，忠勇侯府最近并无异常。”年轻的帝王高坐明堂，明明是帝王，他却偏不穿黄袍，还穿着还是皇储时穿的四爪蟒袍。
听说是先帝跟一名来自异域的胡人生下的孩子，眉毛很浓，眉眼挨得极近，高鼻梁，薄嘴唇，俨然一副寡情的帝王样貌。
胡人清晰的轮廓让他稍微皱眉就显得有压迫感，凌厉气质并未因瞎掉的右眼减弱半分。
“是，一切正常。”
不知在思索什么，即使内心惊涛骇浪，面上也不显露毫分。
“可有生人？”
“只有一个新来的点心师傅。”
“他们派出去寻人的队伍可有撤回？”
“并无，还加派了人手。”
低下的锦衣卫汗涔涔，欺君之罪......可是，将军说，若是皇帝知道维公子的事，会让维公子为难，因此还是咬牙将串通好的台词上报。
着实奇怪.......可是如果真的找到了人，忠勇侯府为何又要瞒着自己？
“还有事？”
“是指挥使大人，似乎......跑忠勇侯府很勤。”本职工作没做好，您快管管他别让他天天往维公子跟前凑。
“他不是......”在叮安王？
“而且还将普通犯人带到宫内审讯室看押。”
看起来皇帝对这件事无甚要管的意思，只继续问。
“他如何说？”
“他说三个月足以收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