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秦珙半只脚,都踏出门槛了,站那不动弹了。
言今:“吾日三省吾身,下一句。”
秦珙松口气,因为这句他会背。
瞧着他背完,言今点点头,秦珙咧嘴乐了。
可马上他就瞧见,言今从袖口里,又拿出一卷《韩非子》。
言今又道:“非知之难也,处之则难也,阿弟,这话是何意。”
秦珙挠挠头:“嫂嫂,这……这不是儒家圣贤书,我……”
言今看向他:“儒家圣贤书,教你的是仁义礼智信,如今朝廷也独尊儒术,科举所考亦是如此。但我却觉得,乱世之下,法家的有法可依,依法治国,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更有其适用之处。”
指了指炕沿,言今又道:“你先坐回来吧,按说你们这个年纪,世家大族的子弟,早就要为第一次应试做准备了。你们开蒙不算晚,但学得却不精,如今从头再来一遍也是浪费时间,而且朝廷不作为,入仕也未必是条出路。”
“所以我准备,从最实用的开始教起,何为一个仁字可治天下,什么又是贵胄庶民皆同罪。小珙我先同你讲讲,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言今说起这些,那信手拈来的从容,叫秦子平都觉得,比裴家花钱请来的夫子,不知要强多少。
秦珙也老实了,规规矩矩回去坐下了。
言今根本不用翻看手里的书,因为早就熟记于心了。
“何为,非知之难也,处之则难也。”
“韩非子里这句话,就是告诉我们,一个人懂得道理不难,就比如我手里这两本书,你们若是死记硬背,同样能知乎则也,说出不少道理来。但是难就难在,当真遇到问题,如何将知道的道理,明智的运用出来,守住本心,不贪不躁不盲从,这才是最难的。”
言今是没有教书的经验,但好在她从小,也是家中请名师教导。
依样画葫芦,教面前这三个,还是能应付的。
这一讲,就是半个时辰过去。
在屋里炕上,翻来覆去的秦璋,左等右等,也不见言今回来。
最后他也躺不住了,到秦子平的屋里,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这仨臭小子太笨了,别为了教他们,再把言今给气到累到了。
结果秦璋在门外头听了一会,就站那不动了。
最后站累了,寻了个小板凳,坐在窗户底下继续听。
因为言今讲的引经据典,并非照着一本书,叫人逐字逐句的去学。
从围魏救赵,到釜底抽薪,又讲到何为哀兵必胜。
再到史记里,王侯将相的辉煌战绩,又为何最终饮恨兵败。
秦璋在外面听着,其实裹着厚袄子还是很冷。
但他就是有一种,小时候家里拦着不让去听戏,偷偷和村里小伙伴,蹲在戏园子外头听的感觉,特别叫人上瘾。
秦璋这个岁数,都听得津津有味。
就更别提屋里那仨小的了,而且言今本就懂得兵法。
偶尔讲到一处,直接推演出一盘局势,叫他们三个各抒己见去破局。
他们小的时候,手里拎着根木棍,都能当刀剑,彼此冲锋,玩得不亦乐乎。
言今这种教书的法子,那简直叫秦珙,白降,还有秦子平全都听得目不转睛。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言今看着确实晚了,才针对他们刚刚设想出的破局之法,逐一给出意见,讲明不足之处在哪里。
并再次将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战局讲出来,叫他们各自去琢磨,明天把想到的破局之法说出来,只要有一人想出的办法可行,就可以跟着她兄长言朝去学射箭。
这下秦珙都不走了,同秦子平还有白降,三人决定就住一个炕上,连夜一起琢磨出个破局的法子。
言今走出屋,低头就瞧见,门口猫着个黑影,吓了她一跳。
“秦璋?你在这干嘛呢。”
秦璋其实想起身的,奈何大冷天在外面坐太久,腿都不听使唤了。
“我怕他们仨不听话,我在这听着,随时可以冲进去教训他们。”
俩人回了屋,等到梳洗完,都躺到炕上后。
秦璋忽然转身,看向了言今:“媳妇我刚刚听你讲到,西楚霸王巨鹿之战,以五万对四十万,最终还赢了。这段我倒知道,但你说此战后,诸侯见霸王,全都跪于地上,膝行而前,真是威风凛凛啊,听得我蹲在外面都不觉得冷了。”
言今也看向他,笑了:“楚霸王气拔山兮,确实是世间少有的良才悍将,但传闻韩信对他的评价只有两句话。”
秦璋也乐了:“妇人之仁,匹夫之勇,这个我也知道。但人活一辈子,若如霸王般荡气回肠,战死乌江边也值了。”
言今:“所以说人各有志,项羽之成就,非常人所能及,你崇拜他也正常。但换作我,却不想做众叛亲离,最后明明有翻身机会,却因一句无颜见江东父老而引颈自刎的楚霸王。所以他只是将才,就算坐拥天下,最终大厦将倾也是必然。”
秦璋笑了起来:“媳妇你一本正经说这些,好像咱们这种平民百姓,真有一天也能当盖世大英雄似的。我没那么多想法,守好你,守好这个家,过几天安稳日子就够了。”
言今也笑了:“正所谓世事难料,乱世英雄辈出,以后的路谁说得准呢。咱们也就是说笑罢了,但真有那一天,我也盼着你不要做楚霸王,一生再璀璨夺目,结局却不尽如人意,终究到头一场空。”
秦璋往前凑了凑,握住了言今的手:“管他楚霸王,还有老皇帝刘邦的,那都是书里写的,说书先生讲出来的故事,我要真有那一天,我就全听你的,我媳妇聪明绝顶,听你的准没错。”
言今哑然,她都有点佩服秦璋,无论说多正经严肃的事情,他都有本事扯到胡说八道上去。
“睡吧……”言今一个转身,面朝里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