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小孩已醒的传息,江昭匆匆赶来。
见到男孩的第一面,江昭松了口气,他缓步走到床边,温声问,“还记得我吗?”
“哥哥,谢谢。”男孩卜乐却伸出手轻轻抓着江昭的衣角,认真道谢。
江昭眉眼变得柔和,他伸出手想揉一揉小孩的头发,卜乐却偏头躲了过去,他手里攥着那包糖,然而那双微暗淡的大眼睛里依然压着残存的警惕与深深的恐惧。
“哥哥,你们……”卜乐手脚有些发冷,他似是已经站在了断崖边缘,无路可走,只好狠命咬住颤抖的双唇,眼里颤着不肯落下的泪水,“能不能救救蓝厄?”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向江昭磕头,狠厉的,带着哭腔,“我求求你们,救救蓝厄吧!”
……救救蓝厄。
无论是谁都行。
就这一次!求救也好,利用也好,拼上所有,赌上所有,也绝不能放过这一丝希望!
淡淡的药香飘在空中,混杂着血腥气,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糜烂,卜乐就像一只溺水的蝼蚁,在泥潭中挣扎着,死咬破血,他低着头眼眶发红,泪水滑落。
沈修竹和温微笙找来的时候,就撞见了这一幕。
那个名唤江昭的少年似乎有些无措,他慌乱地想扶男孩起来,却又在触碰男孩时顿住了。
他害怕我的触碰,江昭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倏忽,身后传来如清风一般的声音,“江昭仙尊,僭越了。只是这个孩子的事情能否交给我?我与他有些机缘,想陪他走这一遭。”
是归尘君,江昭微微蹙眉。
“你们是?”怀安审视着沈修竹和温微笙,一人仙力雄厚,一人……
看不透。
刹那,怀安目光犀利,右手化气为剑,光影将屋子切割,他站在光处,盯着那个白衣长袍的青年,“道友,打一场如何?”
“师尊!”江昭忙道,“这两位道友都是兽潮中帮了我们的人,您别……”
“你——和我打一场!”怀安仿若没听见,剑锋直指温微笙,一脸认真。
江昭有些紧张地看着两人,手心发汗,沈修竹却半倚在门框上,啜着笑,似是准备看戏。
熟料,温微笙微微一笑,举手抱拳说,“我拒绝。”
“怀安仙尊,我拒绝你的请求。”
“哎?为什么啊?”怀安有些不开心,他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很强的剑修,真的非常非常想要切磋一下。
江昭终于忍不住了,扶额有些无奈,“师尊!哪有向人请求跟威逼似的?您快收起您的剑,现在不是切磋的时候。”
怀安不情不愿,但到底还是收了剑,问,“我唤怀安,你们叫什么?”
“小辈名唤修竹。”
“归尘。”
沈修竹和温微笙行了一礼。
温微笙望向跪在地上的男孩,微微蹙眉,走上前蹲下身,温声问,“你唤什么?”
男孩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边用手抹去泪水,边抬起头,“卜乐,我叫卜乐。”
“您真的愿意帮我吗?我……”卜乐发白的嘴唇发颤,有些失声。
“先起来吧,你这个样子可走不了多少路。”温微笙虚虚扶起卜乐,朝怀安师徒点点头,又走向有些失神的沈修竹。
他还是这样……
对待任何人都是……
修长的手伸向沈修竹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应激似的,手被狠狠地拍开了!就在那一瞬间,温微笙透过那双黑亮的瞳眸,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裹着层层难过的,一团浓稠的恨意。
祸不单行啊。
他的右手背通红,轻垂下手,笑了笑,避重就轻,低声问,“吃醋了?”
那一道声响在空气回荡,左手传来轻微的疼与麻,沈修竹怔住了,他为自己激烈的反应感到烦躁,无法受控,不可阻挡,就像落下的锁正在被人撬动,让人感到惶恐。但只转瞬,他便回过神来,指尖掐着掌心,接过“戏”,就像他们年少时期很多次欺瞒过众人一样,沈修竹轻挑起眉,桃花眼潋滟,“怎么?不可以?”
这种无声的默契,从未特别训练过,它自然而然,也不会随时间的飞速流逝而枯竭萎缩。
温微笙低笑出声,揉了揉沈修竹的头,“可以,只要是你,怎样都行。”
眼看着两人都要冒出粉红泡泡了,在场的人基本都猜到了个大概。
江昭联想起那句“青竹君好生无情,一路而下,谁家陌人会同行小百年”,不由琢磨:当时就觉得他们甚是有趣,只是没想到青竹君和沈归尘竟是如此关系,仙路漫漫,得一人真心相知相爱相伴,恐是世间难觅。
卜乐坐在床榻上有些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自然也察觉到那两位仙君之间微妙的氛围。他懵懂地有些理解,想如果是蓝厄对其他人也很好的话,他确实也会有一点不开心。
嗯,一点点而已。
怀安则趁江昭沉思的时候,偷偷从他身上摸走了栗子糕:我就知道昭儿一定会给我买新出炉的糕点,好吃!
他吧唧吧唧吃得很开心,银色长发流泻而下,冲望过来的沈修竹眨眨眼,一点也不像个高不可攀、月亮般的仙尊。
沈修竹回以一笑,而后绕过温微笙走向卜乐,定了定,与男孩保持了一定距离,他蹲下,黑亮的眼睛像月光下安静的湖泊,伸出手问,“卜乐,你愿意让我和那位哥哥帮你吗?”
卜乐有些惊住了,本来看着这位红衣仙君过来,他恐惧害怕的同时,又十分忐忑不安,双手捏皱衣角,身体无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这种情况是他没有料到的,卜乐下意识朝温微笙望了一眼,只见那位仙人安安静静,温和地回望。卜乐咬咬牙,冰凉的小手搭上去,说,“我愿意,我想救出蓝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