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那副寒凉寡淡的样子,撑着拐杖绕到调酒台后,蝶翼般精致的眼睫颤动两下,冷白如玉的手指滑过身后的木质酒架,打上面擎过几瓶色泽鲜艳的酒液来。
“羡哥,这一点征兆没有,你突然就要亲手为我调酒,我太受宠若惊了。”贺姓车主的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受家里已处于半退休状态的老爷子所托,贺姓车主此番是为送资产而来。
涉及贺家一些核心产业的股份。
一方面是为感谢他前些日子的仗义出手,帮贺家挽回了一笔数额相当大的损失。
另一方面也是嫌弃家中小辈处事不够稳妥,想借此机会通过股份拉拢他,给那几个运作起来颇有难度的家族产业,寻个稳妥的兜底人。
最初的十几分钟,任凭贺姓车主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耍贱卖乖无所不用其极,他也只是偶尔应一声,半分不肯松动态度,表露接受资产的意思。
直到店员走来请示,说那边的两个小姑娘想多待一会儿,时间太晚了,要等朋友过来接。
那一下,贺姓车主瞥见男人素来无悲无喜的冷眸中闪过一丝波澜,眉心浅浅折出痕迹,稍纵即逝。
“说了这么久,你渴不渴?”
即便溢出薄唇的音质是不变的冷冽淡漠,但当话说出口,男人的脚步已经绕进了调酒台,漫不经心地择取酒液,动手调酒。
贺姓车主大气不敢出。
身为已经着手接触家族生意的贺家长孙,他十分清楚这杯酒的分量。
他只是困惑,依照他羡哥的性子,这杯酒自家老爸都未准有资格喝,怎么就轮到他了呢?
季沐子同样把酝酿好的话噎回喉咙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摩别人调酒。
眼睛凝望着酒液,心神则渐渐被男子俊逸的眉眼和玉白的手指占据。
纵然胸腔涌动着千言万语,却在如今此刻,道不出一句惊扰的话。
“抱歉,我们店里不售卖饮料,小巷路窄,路灯也昏暗,你们别再另从外面点饮品了。”
男人一共调了三杯酒,不顾贺姓车主的脸色正从惊喜变为惊诧,将其中两杯推至季沐子一侧。
“一点果酒混调味鲜果汁,基本喝不出酒的味道,也没什么度数。”
季沐子又一次吃净了刚补的口红,贝齿于樱唇留下几点细小的痕迹。
是沈哥哥的声音,错不了的,语气音色变了,声线却没有变。
离得近了,他耳垂上的那颗痣,她也看得更加清晰了。
绝对是他。
那般惊才绝艳的人,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第二个了。
可确认了这点,那句到嘴边的“沈哥哥,我是季沐子”,她还是没能说出。
毕竟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重逢情境,极有可能演变成揭人伤疤的叙旧,她开不了口。
将两杯果酒端回卡座,季沐子再也遮掩不住心底的巨大挫败感。
挣扎良久,才在滑开唐媛的微信界面,打下“是他”二字。
唐媛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事实上她们同为体育特招生,做了近四年的舍友,眼下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季沐子消沉如此。
她没有亲眼见证过季沐子那段仅存在于讲述中的狼藉青春。
在唐媛的印象里,季沐子一直是个如小太阳般耀眼美丽的女孩子。
以至于唐媛一度以为,季沐子该有多幸运,才能长成今天这副,好似任何挫折都不曾沾身的开朗模样。
待二人安静喝完两杯只有香甜果味的甜酒,来接她们的人也到了。
听见酒吧的木门遭人大力拉出“砰”声,季沐子就隐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一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一张英气十足的少年面庞,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怎么把他叫来了?”本就烦心的季沐子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唐媛的语气相当无奈:“我本来打算叫刘学弟的,谁成想他们几个篮球队的主力在一起撸串呢,涉及到你的事,谁抢得过他李湛?”
季沐子悲哀地阖了下眼。
随后思及自己和李湛的一贯交流模式,立刻紧张地站起身来,修长玉臂一伸,拉起唐媛的手便朝门口走。
可惜她们夺门而出的动作到底慢了几秒,身着白色卫衣的高大少年抢先挤进门来。
季沐子往哪边避他就往哪边拦,将她和唐媛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季沐子强忍住赠他一套连招,给他原地送走的冲动,压低声音道:“好狗不挡路。”
李湛对她笑出两颗少年气十足的虎牙:“啧啧,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冲,得亏是我替我的好学弟过来,不然你再一言不合给他来一杵子,他今天至少得在这儿交代一个腰子。”
“你瞎说什么啊?”季沐子气得瞪圆一双美目。
顾及到身后如假包换的白月光小哥哥,她说着话也不忘用余光往调酒台的方向瞄。
瞧见男子的清冷神色如旧,貌似并没听清他们的具体交谈内容,才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
就算尚且没想好要如何相认,她也希望沈哥哥能在意识到她是她时,夸上一句“长大了”和“变漂亮了”。
而不是误以为五年未见,她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把自己培养成了一个欺男霸女的暴力狂。
“我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地打过人。”季沐子说,“该淑女的时候也可以很淑女。”
然而李湛偏偏不肯给她台阶下:“淑女?你?几粒花生米啊,给你这块呆木头喝成这样?”
“远了不提,就去年冬天刮大风的时候,你还记得那棵折在你们宿舍门口的树吗?”
言至此处,李湛的兴致明显高涨了几分,眉宇间促狭之意昂然。
“三米多高,比我腰都粗的树!去了三个男生愣没挪动!”李湛眉飞色舞地帮她回忆,“最后你一声令下,唐媛单手给抄起来了,紧接着你飞过去两脚给踹成了三节!三节啊,你两脚下去,给我情敌踹没了七成!”
“别说了。”季沐子面色狰狞地将李湛往外推。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沈哥哥可能没听到了。
她沈哥哥坏的是腿又不是耳朵,李湛这完蛋玩意儿吵这么大声,沈哥哥听不到才怪。
此时酒吧外的雨已停,少年和少女的吵闹声终是没入了沉沉夜色中,融在雨后的湿润气息里,渐行渐远。
“羡哥,你刚才……是笑了一下吗?”
贺姓车主,贺家长孙贺昭听完热闹回过头,居然在身旁男子的俊美面容上寻见了一丝笑。
白薄唇角的弧度若有似无,淡漠出尘的眉目却是舒展。
就好像,云开月明。
昔日举世无双的风姿,朗朗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