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敢咬大王子,我们要好好收拾他!”梳辫子的男孩儿挡在大王子身前,对着身边的孩子颐指气使。
皮鞭围绕上脖颈,小庄衍怀感到窒息,头晕目眩间,梳辫子的男孩抓着皮鞭的另一头,翻身上马,一拍马儿的屁股,扬尘飞奔而走。
马儿向前奔驰,小庄衍怀被皮鞭拴住,遥遥拖在后头,背部擦着地面,石子砂砾摩擦皮肉,嵌入伤口,所经之处,在裸露的沙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庄衍怀难以呼吸,大口喘着粗气,手指钻进皮鞭和脖颈间的缝隙,为自己赢得喘息。
视线渐渐模糊,太阳快要落山了,光辉洒在他的眼睫上,眼前出现了炫影,血红的湖泊覆盖了整片金黄的胡杨林。
慢慢地,小庄衍怀放弃了挣扎,背后的疼痛没有了知觉,窒息变得不再痛苦难忍,他平静下来,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太阳,阖上了眼睛。
他想,要是这样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不会再被他们折磨,就不会再疼了。
死了,是不是就会见到那个活在幻想里的母亲。
……
冰凉的一点落在他的唇上,小庄衍怀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渗进伤口,疼痛引得全身细微的颤栗。
想撑着身子站起来,可全身没有一处不疼,他重重跌倒,躺在冰冷刺骨的沙丘上。
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雨水像细密的针,射进幽深的眼眸,眼睫湿润,却眨也不眨,直愣愣望着天上的残月。
楚照槿也跟着他躺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问:“庄与行,你看着月亮,是在想家吗?”
她知道小庄衍怀听不到,还是痴痴地问出来,侧头看着他稚嫩的侧脸,不知不觉,抬手挡在他的脸上,想帮他遮住落下的雨水。
小庄衍怀不知看了多久,最终低低笑了一声,从地上吃痛着爬起来,捡来枯枝,支撑着蹒跚的步子向前。
“回来了。”老萨满瞥了眼庄衍怀的身影,对他一身的伤痕见怪不怪,漠然地掠过他,取出桌上的陶罐。
小庄衍怀点了点头,小声问:“今天能不沐浴吗?”
话音有些蹩脚,他从前生活在马厩,就像那些北燕人对他的称呼一般,他像牲畜没有尊严地生活成长,没有人教他说话识字。
直到老萨满看中他,小庄衍怀做了老萨满的药人,他学会了说几句北燕语,识得了几个北燕的文字。
老萨满没有说话,布满纹饰图腾的脸垮下来,三角的眸子眯了眯,只是摇头。
“我知道了。”小庄衍怀眼中消失了希冀的光,低下头,乖乖脱下衣服,走进了面前的木桶。
黑褐色的水没过双膝,他屈膝蹲下,药水渗进身上的伤口,像是被猛烈锤击,又像是烧红铁针穿进脊背,身体忽而置于炽热的熔炉,酷热难忍,忽而进入了北地的苦寒之地,寒冷刺骨。
老萨满对自己的“药方”还不满意,走到木桶边,打开陶罐上附着的盖子,将其中的毒物完全倾倒。
蜈蚣、蜘蛛、毒蛇、蝎子落在水面,在血腥气的吸引下,窸窸窣窣爬上小庄衍怀的身体,尖刺毒牙刺进他的肌肤。
小庄衍怀疼得喊出了声,面容煞白,眼白却布满血色,额间的冷汗顺着发丝滴落进水中,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被撕裂。
楚照槿张了张嘴,喊不出声来,两瓣唇苍如白纸,微微颤动着,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隐痛,胃部涌来无法抑制的痉挛。
她冲出帐外,不住干呕,落在手背上的泪像星子碎开。
上一世在狱中初见之时,庄衍怀受了凌迟之刑,依旧正襟危坐处变不惊,楚照槿曾傻傻地想,这个人不怕疼的吗。
原来庄衍怀也是常人,他也会怕疼,之所以不哭不喊,不过是因为上苍从未眷顾,将世间更痛的苦难加诸彼身,从小到大,从北燕到长安,从小畜生到小恭靖侯,庄衍怀习惯了忍耐,从来如此,不曾更改。
不知过了多久,帐中的哭喊声停了,楚照槿走进去,看见小庄衍怀抱着双膝,躲在了墙角,手里捧着一张破烂的皮革。
这是他偶然捡到的舆图,一直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保存好。
听老萨满说,黑线隔绝的地方,有一片幅员广袤的国度和他所处的北燕接壤,那里金银遍地,万国来朝。
名叫大鄞,都城在长安。
他们都说,他是从那里来的。
楚照槿坐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望着那张舆图出神。
这时候的庄衍怀还不知晓,多年后,他那个日思夜想的长安城的家,会在血泊中走向覆灭,而他,会受到更为非人的折磨。
小庄衍怀卷起舆图,抱在怀里,唇畔含笑,沉沉睡过去。
“长安,母……亲。”
他在梦中囫囵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