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问,那就问吧。”纪有堂吃完,敲敲桌面,没等宋与观问,自己先开口了。
“纪端和宋微生在盛唐,也死在盛唐的尾音里,安史之乱的烽烟四起,百姓颠沛流离,他们两个大抵也像史书里记载,死在了江水里,尸骨无存。
“唐朝很长,后人有人庆幸两人死在之前,永远活得恣意潇洒,有人惋惜两人没继续并肩,度过难关。
“他们没有并肩吗?一直都有,他们在一座偏僻的山上一起生活,谁也没发现过山里冒起的炊烟。”
“公元907年,天佑四年,唐朝灭亡。纪端本来那天就想走了,他看着旁边的宋微,他想,说不定很快就不喜欢了呢,再待久点吧。”
纪有堂闭着眼,似乎在回味什么。
“纪端多希望他两百年出头的暗恋就此告终。他们的预感都很准,往后近一百年分裂是常态,战乱随处可见。纪端想随便加入一个国家,南吴,吴越,前蜀,哪个都好,离开宋微就很好。”
宋与观握紧了拳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往纪有堂身上砸。
他听纪有堂继续说。
“某个夜晚,纪端已经准备好行囊准备下山了,行囊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宋微给他的一把折扇,上面是宋微写的诗。
“结果他没走。第二天宋微醒来时纪端还在床边,往后七十二年一切如常。纪端不知道为什么没走,可能是已经定好了下一个计划,也可能是宋微恰好捉了他的袖子,他就不想走了。”
宋与观顿了一下。
他没有这个印象,所以应该是潜意识在操控他。
感谢那一秒,让宋与观与纪有堂多相伴了整个五代十国。
“纪端不得不走,但他希望有一场告别。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纪端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长江水依旧碧绿,两人找到了白淑和,没问其他伙伴,三人在长江边聚了一餐。纪端什么都没说,两人喜气洋洋地当是战乱结束了的庆宴。最后一天,纪端和朋友相处得很愉快,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说,我去逛逛,就去西域逛了整个北宋,避开了改名的宋微。南宋又是纷乱满天,纪端不想管,但他心上人在长江边住,于是他拿起武器。南宋将亡,纪端不敢去看朋友们,转身就走。
“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纪有堂边说边把餐具收好,从餐桌下拿出一包湿巾开始擦台。
宋与观一怔。“什么叫回不来了?不是你不想回来吗?”
纪有堂漫不经心道:“一部分是。你应该记得我不是中国人,所以我身与魂其实是不归这边管的。”
宋与观迟钝地扫了眼纪有堂的脖子,左侧边依旧有很淡一道痕迹,不仔细看看不出但一注意到,就觉得很扎眼。
纪有堂是拿剑自刎的。
“我走云南到西藏那边的路出了界,路上和女神沟通……哦,不用在意,是我们那边的女神。”
宋与观心道,他当然知道,中国一般不叫女神,都有姓名或者尊号。
“我本来过来亚洲就是女神打了招呼,得这边的神允许我才能进入。”
宋与观不理解:“所以你去了欧洲那边,中国神就不接见你了?”
“三清真君他们很好,是玉皇大帝不待见我,”纪有堂眨眨眼,故意流露出一丝委屈,“我算算,妥懽帖睦尔……总之元朝快没了时我有点感应,托当地神给我瞬移了一下,然后发现我进不去中国界了。当地神比较好,又把我带回去,让我继续往前走。”
宋与观闭了闭眼,睁开时眼瞳还带点金黄。他哑着嗓子:“我不听纪扶歧历险记。”
宋与观又道:“我没有失忆。”
纪有堂望着宋与观,浅浅叹了一口气。这个声调,和想哭差不多了。
宋与观不想再听一遍纪有堂说他们分离的过程,也不想听纪有堂给他剖析当时的想法。
他违背本心地想,他等纪有堂就好了。他宁愿是纪有堂在这四个月才喜欢上他的。
如果需要一个人承受等待的煎熬,那是他就好。
纪有堂看他成长,教他学习,带他化形……想着想着,宋与观古怪地看了纪有堂一眼。
纪有堂比较像父辈。
宋与观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这段感情算不算背德,急忙默念“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结果回神时已经在念“弟子出则孝,入则悌”。
宋与观面无表情停止默念,生怕自己再想就要陷入伦理的坑,出不来那种。
纪有堂已经收拾好东西了,问宋与观要回别墅还是在这里坐着。
宋与观没想出来,脚就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往门外走。
临出门时,纪有堂伸手从后面环住了宋与观。
宋与观一僵。
他们还没牵手就拥抱亲吻,这合理吗。
“放松点,你别真把我当父亲吧?”纪有堂头在宋与观颈窝蹭了蹭。
被看穿想法的宋与观更像木头了。
“没有,我把你当……”宋与观有点艰涩地开口,“暗恋对象。”
“嗯?”
“梦想成真的对象。”宋与观改口,缩了缩脖子。
纪有堂满意地抬起头,捏了捏小蛇的后颈:“走了,对象。”
宋与观当机。
他大脑缓慢地运转,坐到车上才想起一句话,是他第二次被纪有堂从山里带回去后,纪有堂说的。
“我把你带回来不是善心大发,我有自己要攒的功德。你我各取所需,你自在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