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魔尊杀光了墨台子桑二族,人家有子孙冤魂,却为什么要你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替他鸣不平?王庭早就没了,你还要上赶着认贼作父么?”
“纸里包不住火,你把谎言装点得再圆满,也始终掩盖不住最本质的东西——摒弃一切细枝末节,赫兰灭族,手刃仇人的,是孤身一人的流罂,而不是你这个假仁假义的刍狗!”
灵力还在收束,巨大的压力令百鬼不堪重负,肩膀寸寸沉下去,身子蜷缩成痛苦的一团。
慈恩也不例外。
说了这么多,也够了。怀罪俯身看向被灵力囚禁的他,乌黑的眸子审视着他的灵魂,声音清泠:“我说过的,我期待在冥界见到你,还记得吗?”
言语溯洄而上,慈恩笑了,笑得尖锐而凄厉,如一把锋利的锥子,带着令人心悸的余波,穿透长夜,清晰地刺入每一个人耳朵里,与平日里那个公谨卑谦的伪装完全判若两人。
怀罪定定地立着,以一种可怜的眼神凝望他。
慈恩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怜悯的目光。
“别这么假惺惺地看着我!”他恶狠狠地怒吼,“你们和流罂那个贱人狼狈为奸,是一丘之貉!”
败者为寇,世界上最悲哀的,是骂人也不能骂得痛快。
“慈恩,”怀罪定定地看着他,“不是我见过的君子太多,而且你遇见的好人太少。”
“哈哈哈哈哈……”
慈恩又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如方才那般凄楚。
“冥王大人,”他扬起下巴,双目殷红如充血,咬牙讥讽道,“你以为你比我高贵很多么?天底下,无知的人才是最可悲的,我至少知道自己悲哀在哪里,你却……”
话还没说完,灵光一闪,天罗地网收束完毕,迅疾如闪电,所有鬼魂被血河将军尽数装入了乾坤袋,一个不落。
“羌无将军,你手脚怎么这么快?”怀罪扭头去看他,“我和他还没聊完呢。”
“小殿下,”羌无只有一句,“夜深了,我们该走了。”
“啊?”怀罪举目看了看夜色,有些落寞,“这么急吗……”
羌无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只是面具遮掩,旁人看不见他的神色。
“小殿下赶紧回家吧。”他将乾坤袋系在腰间,“冥府大大小小的鬼差都挂念着你,届时,你想同我谈天,还是同这个慈恩说地,都随你心意。”
“那怎么行?”怀罪想都没想,“说好了六界都走一遍的,我才出来没多久呐!”
羌无便摇摇头:“看来只能就此作别了。”
其实,血河大将军的上句话让怀罪很有些动容,她也有点想念冥府了,听到大家在挂念她,她眼眶发热,差点就鼻子一酸,要掉下小珍珠来。
不过,今日之我已非昨日我,她很快用自己那颗强大的心抑制住了泪洒当场的冲动,在还没被动摇之前,赶紧遏制住脑海里那股打道回府的冲动——
“羌无将军,一路顺风啊!”她换上招牌笑意,殷勤地向他挥挥手,“有缘再见呀!”
要回去也不是现在,毕竟,魔界的上面,是传言中个个容姿出尘绝世的妖界,那可是她最想去的地方!
“再见——”日夜游神猫过身,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以示告别。
怀罪眉眼一动,高兴地加快了挥手的速度,身后的比祁也有样学样,抬起双手,笑眯眯地同他们挥手作别。
直到看着他们消失在漫漫长夜里,怀罪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很好,没有被这三个鬼诱惑到。
“池头夫人,血河大将军,对不起咯——”她迎着风,两手交扣,虔诚地凝视着远方。
“怀罪这次撒了个大谎,有违你们的教诲,但是我会弥补的,等回了冥界,我一定向你们负荆请罪,请你们吃后土娘娘的龙井虾仁,阎罗兄妹的烧鸡,当然,还有泰山君的羊方藏鱼,孟婆阿奶的万福肉……”
比祁就在她身旁,看她报菜名似的祈祷着,满脸写着要用美食珍馐贿赂这两个刚正不阿的鬼。
“走吧!”怀罪说完,扭头笑盈盈地看向比祁。
比祁回看向她:“好。”
寂静无声的长路上,月色透过叆叇的浓云,微弱地倾洒下些许,映亮了脚下的一小片路。
然而,谁也没有察觉,长路尽头的宫门后,遥远巍峨的城楼上,立着一个沉默许久的女子。
夜晚的风更急了,将流罂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也纷扬了她浓墨般的头发。她静静地伫立在永夜里,不知何时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