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日,她救赎了一部分的自己。
继位大典那日,流罂头簪宝珠,身披华服,缓缓登上祭台,长老手中的魔尊玄蟒长鞭泛着熟悉的光泽,她以双手承接,一步步踏入这片曾经属于先辈的王庭。
时隔两万四千年,坚贞刚毅的赫兰氏族再一次荣归故里。
只是该知晓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狡兔死,走狗烹,流罂也不屑于装模作样,继位第一件事,便是屠戮墨台和子桑这两条走狗,彻底废除氏族的旧制。
一时间,魔族大军倾巢出动,日夜不辍,惨叫声不绝于耳,魔域血雾弥天。
在慈恩眼里,这是魔界最黑暗的一天。
可是,六千年前也曾有过这么一天,在那一天,流罂失去了所有。
她没能亲眼见到族人凋敝,如今站在城楼之上,冷冷地看着刀剑下的杀戮,似乎能想象到一二。
血腥气涌入口鼻,她转过身,眼中浮起真正的杀意——慈恩。
慈恩是个很聪明的人,除了舌灿莲花的本事,他对时局也有着精准的预知,早在先魔尊一命呜呼前就已逃之夭夭。
他知道,一旦流罂大权在握,自己绝对生不如死。
同时他也知道,抓不到人,流罂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是天涯海角,也一定会追杀到底。
他的机智让他苟活了三千年,三千年后,他还是落入了流罂的手里。
“逃什么?”流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苟且偷生的日子过得很好,是么?
慈恩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目光中没有丝毫愧疚。
“慈恩,”流罂隐忍着心底的恨意,“从赫兰族那里偷来的荣华富贵和寿命,从今日起,到头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牢的大门缓缓洞开,慈恩被绑在了刑架上。流罂手握玄蟒长鞭,一鞭下去就绽开血肉模糊的伤痕。
“赫兰氏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残害同族?”
质问声回荡在幽暗的地牢里,伴随着凌厉的鞭声,浪潮般一圈圈滚入脑海,慈恩仍旧什么也没说。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与流罂已经彻底撕破脸,在他心里,流罂想要的,不过是他承认罪过,以抚慰她良心上的不安罢了。
“流罂,承认吧,我们两个,少了谁赫兰都不会灭族……”他咧开嘴角,满口血色,“你以为自己很干净么?别忘了,你也是凶手,是罪人!”
流罂的心骤然疼了一下,疮疤被揭开,伤口曝露于世。午夜梦回,多少次醒来发觉泪水打湿枕席。若非当初受小人蒙骗,事情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她抿唇看着他,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整整三百鞭,抽去了慈恩大半条命,却没能唤起他丝毫良知。盛怒之下的流罂攥着他的头发,将他拖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
“睁开眼睛看看!”她将他扔在铺天盖地的灵位之下,“你是吃着谁做的饭活下来的,穿着谁做的衣裳长大的,这上面的名字,你还记得吗?他们曾经是如何善待你的,你还记得吗!”
“哈哈哈哈哈——”慈恩浑身血迹地瘫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尖锐凄厉的笑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些不识时务不懂变通的老顽固!若不是他们,何来赫兰氏的惨状!”
“你识时务,你懂变通,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攀附权贵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最大的错就是当年没有结果了你!”慈恩嚣叫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狰狞起来,“别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你也没有多高贵!卖身求荣,不是么?你最好是一刀了结了我,否则一旦活着出去了,我保证,你的罪孽会传遍整个魔域,到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稳坐魔尊之位!”
举起头,满目皆是赫兰氏先祖的牌位,那些描金的名字背后,曾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性命,如今尽归尘土,永无踪迹。
在这一刻,流罂心底的恨意抵至高潮,慈恩是她仅剩的族人,也是她唯一的仇人。
她对他施以凌迟之刑,用生锈的弯刀一片片剔下他的血肉,每日以盐卤浇灌,维持伤口新鲜,又以汤药吊着他半条命,不许他痛快地死。慈恩曾试图自戕,而未能如愿,被流罂断下一臂,悬于他视线正前,以儆效尤。
如此折磨了三千年,慈恩残存的一口气彻底殆尽,盛天的怨气凝成亡魂,却在欲逃出地宫之际,被流罂一把擒住,自此囚入阵法铸就的大牢之中。
事情至此本该告一段落,但变故总在一瞬之间。
某日流罂于地牢中小憩,囚禁慈恩的净瓶受其灵力冲涌,跌成碎片,禁锢就此解开,三千年来,慈恩第一次得以在天地间自由行走。
他本想借机报复一番,然而灵魂之身处处受限,没有修为,没有法力,甚至连阳间之物都无法触及。
这并不意味着慈恩什么也做不了,临走前,他阴鸷地看了熟睡中的流罂最后一眼——
当年我没杀了你,你如约让我不得好死。
如今我重回于世,流罂,你等着被自己的罪孽打入深渊吧……
新的故事,自怀罪踏入魔界的第一步起,正式开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