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可以和松田萩原一起跳桥时选择先推他们上去,在他们伸手来拉他的时候再一次选择了放弃,用全力让他们远离了危险。
这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在危机中本能的反应。
这对那两人不公平,如月琉生知道。而他们还是和从前很多次一样,在毫无威胁力的责备中、无奈地揭过了。
诸伏景光已经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但他不再是温柔的纵容者中的一员。
在如月琉生以为自己会得到无奈的叮嘱时,诸伏景光忽然侧过身子,坐到了他斜对面。明亮的月光公平地洒落,显露出原本隐于黑暗的面容、和一双平静的蓝色眼眸。
“琉生。”
“每一次在看见你昏迷、受伤的时候,我都在想一件事。”
如月琉生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心口发紧,指尖捏紧了被褥。他看见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柔软的安抚。
“你在面对我时偶尔流露出来的恐惧神色,是因为害怕这些事发生在我身上吗?”
“每一次你ptsd发作,或者我离开你的视线,去完成一些危险的任务。应该像我一样紧张担忧,甚至更惶恐不安,提心吊胆。”
“萩原告诉过我,你发作时所看见的,是我们每个人的死状。”
“那真的很可怕,我现在也体会到了。”
诸伏景光停顿了片刻,垂落在身边的手微微蜷缩:“……比如。”
“因某种药剂的副作用死亡、或完全丧失意识。在某一天忽然失踪,再然后找到面目全非的尸体,或者什么也找不到。”
“或者,就在我的面前。”
诸伏景光动了动唇,把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月光寒冷如水,分割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如月琉生望着诸伏景光,怔怔地掉着眼泪。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却每一次都会心生怨怼——为这种残忍的命运。
然后,也怨恨残忍的自己。
并不是从诸伏景光开口的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不如说,他从来都心知肚明。
他对自己已经很多次伤害到诸伏景光的事情心知肚明。也对自己的逃避和懦弱,心知肚明。
因为他的恐惧,让诸伏景光一样承担了这种恐惧。
因为他的恐惧,让所有他想保护的人,也一样承担了这种恐惧。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依然纵容和信任自己。
在有些漫长的沉默中,如月琉生把自己缩成一团,身上的疼痛反而成了能缓解痛苦的良药。他没有吭声,也不再看诸伏景光,像一个引颈就戮、等待着宣判的死刑犯。
可有人始终会为他心软。
“琉生。”诸伏景光重新挡在他身前,温热的指尖拂过湿冷的泪:“这是我们要一起去面对的。”
“无论是恐惧,还是生死。”
“除非现在让时间倒流回我们认识之前,否则没有人的离开会毫无痕迹。”
那漫长到占据了他们人生三分之二的时间,无法回溯、不能回头。
因此,所有分离必定痛苦。一切死亡都融化在对方的生命里,变成会淋湿一生的雨。
“我对你发誓,琉生。”诸伏景光抵住他的额头,握住他的手小心地放在心口:“我发誓,我会尽全力保护自己,平安地回到你面前。”
在月光下,一个人真心的承诺之后,另一个人也应该发出自己的誓言。
如月琉生放在诸伏景光心口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漫长紧绷的情绪在找到落点后轰然决堤,他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哭些什么。可他来自于内心深处、那些关于爱的本能,在不断催促他,催促他回应面前人的等待。
他逼着自己开口,说话时都打着哆嗦:“我……我发誓。”
昔年有一场初雪。
“我会……”
有人磕磕碰碰。
“保护……”
亲口告诉了他,已经练习了无数个日夜的名字。
“自己。”
他叫诸伏景光。
现在还在他面前。
“琉生……对不起。”诸伏景光压下声音里的细微哽咽,他在为刚刚如月琉生承担的痛苦道歉。他的指尖一片湿意,小心地避开眼前人受伤的左肩,隔着被子拥抱他。
如月琉生还在小声地抽泣,在温暖熟悉的怀抱里深深地呼吸,才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
诸伏景光耐心地等待着,等到怀里的人呼吸平稳,才轻声开口:“琉生?”
等了许久,无人回应。
“……琉生?”
诸伏景光松开手,借着月光看他。如月琉生闭着眼,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诸伏景光失笑,转念想到他应该是伤重刚醒,情绪又大起大伏,心神一松就坚持不住了。
你今天有点太着急了。他埋怨着自己。
安静地看了如月琉生片刻,诸伏景光起身收拾残局,擦干他的眼泪,掖好被子,在黑暗里摸索半晌摸到升降手柄,让人舒舒服服地躺好。
最后拉上窗帘,挡住月光。
不要再做噩梦了,做个好梦吧,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