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书最后一次出现在都柏林，那都是快一百年前的事情了，我翻遍整个城市的历史也只找到那二位的踪迹。”她结巴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就，差不多用了。”
樱庭青筱也没接着指责她，只是揉了揉眉心，“也还好吧，就是我快喘不过气来了，真不知道以前的读姬穿的都是什么衣服。”
洋裙加锁链，这种搭配要是真没个人带着自己，那出门就是遭罪受，难怪他最熟悉的达莉安也是一副宅在家中久不出门的样子。
“不过确实如你所说，祂们确实消失的太久了，芙兰，达莉安，拉杰尔＊......到最后竟然只剩下我这个人为的残缺品了。”
樱庭青筱沉吟许久，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疲惫。
“但试图染指幻书的人却从来都没有少过。”
似乎是不愿谈起这个，淡笑的少年很快就将话题扯回了《尤利西斯》的身上，“而你之所以能够像人一样保持自己意识的清醒，正是受了那位娜拉小姐的影响。”
“乔伊斯写成了《尤利西斯》，但所有代价都由她来承担了。”
混乱的幻书带来了混乱的死亡。
先前樱庭青筱和贝克特在窗外见到的熟悉景象，正是因孕育幻书而死的娜拉的模样，在白日的时候，她尚且有着虚假的人形，但是一旦进入倒转的夜晚，那真实的一切也将反复出现在都柏林的外围。
亦或者，这本身就是《尤利西斯》的求救。
“我......”
由幻书幻化成人形的少女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裙摆，它显然是清楚自己的诞生带来了什么，并且为此而不断忏悔，不断努力，想要拼尽全力地将乔伊斯和娜拉都救下来。
“作为造物，你清楚它的结局原本并不好，对吗?”樱庭青筱抬起眼眸，在看到对方痛苦地点了点头后，温和地补了一句，“《尤利西斯》会是一个优秀的故事的。”
“将美好撕碎再展示给人看，固然是文艺世界中永不过时的一个写作主题。但我想，人和人的故事，还是温暖一点好吧。”他认真地说道。
幻书的出现，几乎等同于痛苦的具象化，但这样一本能够同时承载混乱与生死的幻书，却从未迷茫过——大概是因为写作者的真心从来是清醒的吧。
无论是乔伊斯，还是娜拉。
“将娜拉变为尸书，是为了稳固她存在的形态，而这一切必须得借助你的本体，她的意识需得成为这本书的全部。”
与之相等的，幻书本身的意识将会完全湮灭。
“格丽塔”径直点头，她对自己将会消失的是未来没有任何怨言，“没有问题，我都可以的。”
“格丽塔小姐……下次听完我的话才开口好吗？”樱庭青筱喊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只觉得有些幽默。
但他说话的内容仍是夹杂着一份独属于自己的轻松，“就算一定是这样的结局，你也不能够直接消失，我会用《间隙之书》复刻一遍《尤利西斯》的内容——然后你带着寄托在书中的娜拉，去把我们的两位敢死队队员拦下来。”
“你好歹先前存在过，死掉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哦。”他淡淡地说道。
大雪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当格丽塔抱着那一堆书页站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樱庭青筱的肩头都已经堆满了灰白的雪花。
近似凝固于雪景中的少年神情温柔，他大概回忆起了什么，那双金眸如砂金般星星点点，散发着和煦的光。
察觉到了格丽塔的观察，樱庭青筱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挽了挽垂落的鬓发，“复刻完了？”
格丽塔小鸡啄米般点头。
“我看看，是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因为是刚刚转移意识形体的关系，在娜拉彻底稳定下来前，你的人形会一直保持着，而这之后……”樱庭青筱翻阅着手上的书，在整理好最后一页后，狡黠地设置了一个悬念。
“不告诉你，过去的时候顺便替我带句话给乔伊斯——芬·麦克尔从洞穴中苏醒，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我相信您是明白的。”
格丽塔的心思刚从那个被故意放置的悬念里脱离出来，就被对方的留言整得有些茫然。
“……是芬尼亚勇士们的传说吗？这样，真的可以吗？”
芬·迈克尔是爱尔兰四大神话体系中芬尼亚神话的主角，他在传说中是一个巨人，死后沉睡在爱尔兰的某个洞穴，据说到爱尔兰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死而复生，彻底苏醒。
但放在这里，只显得留言的人像是在意有所指些什么。
“他都能写一整个都柏林的故事了，拯救一下故乡怎么不行了？”樱庭青筱随意地摆了摆手，他看着格丽塔呆滞的神色，故意反问了一句，“怎么，都这样了还由不得我说一句你的主人啊？”
“没有这个意思，呃，我会带到的。”抱着纸堆的少女有些无奈，而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摆正了神色，“这可能就是您和我的最后一面了，作为一本新生的幻书，能够遇见您也算是我的幸运吧。”
“只是，也许有些冒犯，但在走之前，我能够知道您的名字吗？”
由于前面的铺垫，樱庭青筱倒还反应了一下，结果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于是他不假思索道，“樱庭青筱——”
因着对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停了一下，樱庭青筱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啊，你说那个啊，也不告诉你。”
格丽塔的神情变得泄气，接着她就被走到身前的少年揉了揉头，“不过萨缪拉这个名字我还是很喜欢的。”
话说到这里，樱庭青筱终于做出了赶人的姿态，他轻笑着说，“好啦，去吧，期待你们的完美结局。”
格丽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他们聊天的时间太长，留给贝克特的时间倒不算很多了。
靠在栅栏上，他望向那块已经消失的墓碑，神色平静，身后的世界却在正在不断地崩塌与融化。
“幻书《尤利西斯》，能够以某一世界对应创造出扭曲的世界。醒来的时候应该就会回收成功了。”
停顿突兀出现，又消失在此处。
“之后……就让我们在无色之天里相见吧。”
自言自语的动作就此打住，但很快又被说话的人苦恼着重新进行了一遍。
“啊呀，还有那个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只可惜世界的白雪对他的问题沉默不言，在全部的寂静中，他也只好悄悄闭上了双眼，轻声念起了某段经文，语气慈悲宁静。
“以撒说：请看，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
“而天使说：你不可在这孩子身上下手，一点不可害他。”＊
他在暗光中抬起自己的手，睁开眼后赤金色瞳孔中的白锁熠熠生辉，仿若吞噬了围绕身边的万根火烛，也将位于周围的那颗黄玉融化成非物非人的凝固液流。
所有的光流淌下来，最后幻化成火的十字，消失在融化世界的边界线，应是斜阳，应是命轮。
“再见，再见。”
于融化的翡翠夜中，他最后说道。
意识就此归一，失去支撑的少年倒了下来，双眼不受控制地合上，眸中的光亮彻底被虚无，那些华美束缚的衣物同构成世界的幻书一同解除，却没有剥夺他身上那属于人偶的特性。
他陷入沉睡，又会再度醒来，如同很多年前那样。
……
在都柏林的某个公园中，流水围绕着路灯，缠绕着绿腾的木椅上睡着一个少年，而他腿上的书本，此刻正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的地方，轻轻地将纸页翻到了最后一卷，也即是几乎没有标点符号注释的那个片段。
“嗯…因为他…………苏黎世…巴黎……不对，我这是在哪……”＊
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樱庭青筱只觉得自己头疼欲绝，他还没注意到自己腿上放了本什么书，白日的阳光先点亮自己的视野。
街道上的人们一并抬起头，看着六月的都柏林在下了一场飞雪后，又迎来了三个月没有见到的太阳。
雨停了，雪停了。
暖色照耀在城市的边缘，像是唤醒了照耀在这座翡翠之岛上的群星，碧绿的生机在能够看到的每个角落里苏醒。
今天是都柏林的六月十六日，是一切故事的开端，也是一切故事的结尾。
在故事的结尾，尤利西斯经历磨难回到了故乡，没有完成自己同自己的复仇，却和自己的妻子重聚于此。
安德罗格奥斯没有迷失在荒原之中，他停下了逐日的流浪，抬头看见了硝烟远去之后，一片湛蓝的天空。
此刻，无限的时间从手中开始流动，而永恒的一切将在刹那间被收藏。＊
「——以上，盘绕在都柏林上空长达三个月的阴雨停歇，本次异能危机解除。
确认主要参与异能力者为詹姆斯·乔伊斯-翡翠夜，塞缪尔·贝克特-回声之骨，其中未检测到特异点的产生。
注：夏尔·佩罗-鹅妈妈童话集则以私人身份参与其中，同时疑似存在无法确定的异能书/异能体参与其中。
上述即报告第一次总结前，所得知的“都柏林落雨”事件的全部内容与过程。
后续调查将转交于行动部门继续跟进。
第一报告者：T·S·艾略特
批注一：贝克特？哦，那个前段时间才把玛丽实验室炸了个干净的人，怎么一下子又从伦敦跑到都柏林去了。（已删去）
批注二：奥威尔先生，再次提醒您，请不要把实时报告的批注栏当作留言板使用。
附批注一：唉，你们搞公文的就是麻烦，这东西都放在这里了，怎么还有不让人不使用的道理，简小姐，多学学伍尔夫吧。
再附批注一：说起来这件事后面交给谁了，碰上两个时间类的异能力者小心有去无回啊。
批注三：不急，已经有人去了。
追加部分：空
第二报告者：路易斯·卡罗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