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终九这夜没有出门。
向来以她的习性,整日需要保持的睡眠实际不过短短三个小时,也是因此,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会选择在城市里各处晃荡,做一个神秘的都市传说之类的人物。
来X市之后她没有顺着江消的安排下榻在她的铺子里面,还是依着自己平日走四方的习惯,随便晃荡着在各处找着天桥底下避风处落脚。
此刻的她正蹲在某处废弃工地的烂尾楼角,摊开自己那堆铁片般的叶子牌,打着她自己发明的单人马吊。
侧后方有脚步声传来,步履声音拖沓,还带着点沉闷的呼吸。
白终九盘着腿坐在原地,指尖头也不回地抹了把地面,沾起点点灰迹。
“是游邪符啊,多少年没见到了,”来人开口,是名老者,衣衫褴褛地停在了白终九面前,“小姑娘看着面生,一个人在这儿玩,要不要我来帮把手?”
“不好意思啊,”白终九抬头看他,“约了人了。”
“约人可以爽约嘛,”那老头不依不饶,“小姑娘这么年轻,不要这么死板呀。”
“不好吧,”白终九继续低头推牌,“我约的人脾气不太好,要是放她鸽子,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这有什么的,”对方并没有理会她这种显而易见的拒绝,直接在对面坐了下来,带了一身的臭味,显然一副无赖的老叫花样,“这天这么冷,是个人都懒得出门,估计要下雪了。”
“我说你啊,”白终九道,“腆着个脸在我面前继续演戏有意思吗?我最烦不能有话直说的人了。”
话音未落,她指尖已经收拢,原本夹在食指的那枚叶子牌已经飞射了出去,带着一股劲风直刺向对面叫花的脖颈,对方只是稍稍偏了偏头,正巧从旁边闪过,却还是被斩下一截脏成一缕的头发,划破了几丝血迹。
“不愧是搬山道人。”
“我这招可跟搬山术没什么关系,”白终九三指摁住了地面,“你跟了我这么多天,到底想打听什么?你认识江消?”
对方没再说话了,只是重新站起来。
白终九发现他身形比之前高大了些许,似是不用再伪装老人的佝偻了的缘故,但面容上因为涂抹了不少脏污,还是辨不清楚相貌。
“你认识江消。”
已经变为了肯定句。
白终九依旧坐在原地,只是背后的桃木剑已经被她抽了出来,以食指开刃,悬于眼前。
其余几张叶子牌被她排成一排抹在面前,背后的符文已经开始泛出金黄。
“刚见面就要这样虎视眈眈,”那人道,“总不至于没问清楚底细就直接动手吧。”
“有什么可问的,”白终九道,“她最近唯一担心的事情就只有一个,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是我送上门来吗?”他说,“是你送上门来才对。”
那声音低沉,嗡鸣不断,仿佛不是来自于对方之口,而是从四周蔓延上来,几近振聋发聩。
白终九终于察觉不妙,单手撑地,一个侧翻,正巧闪过了从前方掷过来的一柄钢筋,那钢筋直接插入她刚刚所在的地方,没入水泥地面十几厘米,怪力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你到底什么人——”白终九道,“这是什么邪术——”
那叫花打扮的男人似是不打算跟她多说,右手手肘微抬,白终九看见周遭邪风四起,掌心的游邪符顺势投出,这次直指男人眉心。
对方轻轻抬手,竟然直接用左手两指接住了她的游邪符。
只是指尖捏住片箔的皮肤被灼得通红,隐隐开始有血渗出。
“对咒符有反应,你还是有精怪的血统,”白终九道,“既然如此,也别怪我替天行道了——”
说罢再次翻身,这次直接向前,冲刺到那人脚下的时候手中桃木剑一挥,几乎就要径直砍断对方的脚踝。
也就是那么一瞬,剑刃离对方那寸肌肤只差几厘米的距离,白终九却发现自己的剑柄再也挥不下去了。
于是抬头,只能看见漫天的幡索,以及坠在上面五彩耀眼的角形风幡。
密麻遍天,几乎如同蛛网一般,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层层环绕,四散开去。
白终九的四肢百骸被全部缠住,再也无法向前动弹分毫。
最后的那刻,她看见了男人脖颈处被她划破的衣领里露出泛着金光的铭文。
那是藏王佛教的六字大明真言。
眼前一黑,她再也没有了后面的记忆。
“她死了吗?”
有人从黑暗里走出来。
“不能杀了她,”原先的那名叫花已经恢复了最开始的那副老者模样,“死人能说的东西比活人多。更况且她知道的太多了。”
“真不是不想杀?”那黑暗中的人笑道,“怎么说也算是顶了个‘佛’字,也不能胡乱杀生就是了。”
“她就要来了,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叫花道,“我对你的打算没有兴趣,可如果是她的话,这件事就不会这么简单地善了。”
对方笑道:“最了解敌人的,往往是敌人本身。这句话对于你这个天生与她混为一体的人来说,或许是再适合不过了吧。”
“你想死吗?”
原本四散于天空的风马旗已经尽数回拢于他的手边,此刻反倒在他手里凝化成了一柄长枪幡旗的样貌,而枪尖现在正指着对方的喉咙。
“真是一点都说不得,”对方道,“不过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一句。江消的底牌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一个人彻底清楚,虽然你先天占据优势,但是人是会变的,你能够历经这么长的岁月变为现在这种人物,她自然也不会还跟小时候一样。你现在急着下手并不能占什么好处,最好还是一步一步来,把她身边的羽翼全部铲除,这才是最上乘的保险手段。”
“教我做事吗?”男人转了一圈枪头,“你还不配。”
“是,”那人噙了个笑,“小活佛。”
午夜十二点。
江消准时到了白终九寄身的郊区工地。
蔡央决早被她提醒今夜有事,为避免多余的麻烦,早早打发走了还在忧心的蒙冶,跟她一同前往约定好的地点。
只是一路上江消忧心忡忡,像是在担心些什么。
“出门的时候不是算过一卦吗?”蔡央决道,“卦象如何?问你你也不说啊,小神婆。”
“因为混沌一片,看不出清明,”江消道,“总感觉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或许真是涉及到真神,所以连卦象都不能透露天机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不管小九姐了吧?”
“怕什么,她皮糙肉厚的,比你还多活了好几年,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我觉得小九姐听了这话并不会很开心……”
“这事显然已经轮不到她开不开心了,”江消捏起了一把地上的尘土,“有不得了的人开始插手了。”
“那我们现在?”
“先去小区吧,”江消道,“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也得一件一件做。”
蔡央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虽然白终九的不告而别有些令人觉得疑惑,不过以她的能力应该也不至于会被人突然间悄无声息而直接给弄断了气。
更何况眼下确实首要解决的还是那个屋子里面的财神娃娃的问题。
她是不会觉得江消在这方面能够存在多大的热心肠的,只不过是为了那背后的石敢当。
江消身上有很多秘密,不过蔡央决对此并不太感兴趣。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人人都会背负一些不愿意轻易为外人所道的秘辛,尤其是在她们这种行当里,人命的重量都已经算是轻如鸿毛了,更多时候触及的领域翻出来晒到阳光下面,都能颠覆许多人的世界。
也是因此,如果江消不主动开口,蔡央决也从来都不会过多的去进行询问。
到底而言,她觉得自己还是无条件信任江消的。不为别的,就凭她见到江消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对方跟她是同一类的人。
两人很快来到了小区的楼下。
蔡央决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在辨别空气中的味道。
“情况不是很乐观,”江消道,“希望鬼崇锁能够起点作用。”
“原来你也不是很肯定那东西能克制住那鬼财神啊,”蔡央决从袖子里滑出了自己的降魔杵,“小神婆,你这是在拿别人的命赌啊。”
“赌命的事情我没少干,”江消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蔡央决打了个哈欠:“那我们现在进去吗?需不需要布个结界什么的。”
江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在考虑对策:“原本我的计划是你跟白终九两个肉盾冲到前面开路,基本上什么牛鬼蛇神都挡不住了,结果现在她突然放我鸽子,你一个人的话我担心有点悬。”
“确实,这可是弑神啊,”蔡央决道,“我可没有这个经验,小神婆,要不是我亲眼见识过你徒手抓龙的本事,我肯定就直接把你拉回去了。”
江消干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不过两人并没有耽搁太久的时间,在原地站着也不是一个办法,江消心里清楚这次过来存在一定的风险,但是并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财神而已,就算入了魔,那也不是战神之类可以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