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季钧回到位置上,轮到萧季绾了。
写个字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只是一个字而已,这不比考校学问简单太多了吗?
萧季绾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上前去。
在书案后坐下,萧季绾瞥了一眼萧季钧的字,是个“钧”字,温润中透着遒劲,反正在她眼里比她写得好,不过阿兄长了她两岁,比她写得好也是情有可原吧。
萧季绾挺直脊背,提笔蘸了蘸墨,正要下笔,却犯了难。
写个什么字好呢?
阿兄写了个“钧”,是他自己的名,那不如她也写个名,写“绾”?
不成不成,她不大写自己的名,怕写不好,那不如写个常写的?
对,就写“永”,不久前她才练过。
于是萧季绾写下了“永”。
几笔写就,萧季绾也回到位置上坐下。
戚宴清与颜君至各执一份,仔细端详起来。
“钧,”颜君至点了点头,“钧字是太子殿下之名,又有言曰秉轴持钧,太子既写了此字,老朽有几问想要问一问太子,殿下认为,建宁赵氏何解?”
萧季钧对答,“月盈则亏,水满则溢【1】,赵士全后继无人。”
“世家何解?”颜君至又问。
萧季钧再度开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建宁谢氏呢?”颜君至抛出了自己的第三问。
萧季钧从容不迫,“识时务者为俊杰【2】。”
颜君至笑了,将手中的笔墨仔细叠好,双手呈与萧季钧,“殿下当承其重。”
萧季钧毕竟只有十二岁,并不能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颇为激动地回拜,“谢先生不嫌弃学生愚笨。”
前面的那些萧季绾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最后一句她听懂了,此事这是成了?
那他们是不是可以走了?毕竟阿娘说,能请两位再好不过,但若不能,请出来一位就够了!
“先生,那我们何时启程?”萧季绾高兴地起身,“我去唤阿娘。”
“公主稍等,”戚晏清叫住了她,“老朽可还什么都没说呢,公主急什么?”
萧季绾扯出一个笑脸转身,“先生您说,您说……”
戚晏清甩了甩手中的笔墨,“公主这字……”
萧季绾干笑两声,“学生知道自己写得丑,先生能否嘴下留情?”
“嗯,还算有自知之明,”戚晏清点评道,“确有很大的进步余地,不过这字中的张扬,倒是吻合公主的身份,哦,对了,方才的话,你能听明白几分?”
萧季绾尴尬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罢了,罢了,”戚晏清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白问了,不过,“也并非朽木不可雕,去请皇后殿下进来吧。”
延和帝近日心情不错,身子更不错,红光满面的,似乎已经从骤然丧子的悲痛中恢复过来。
经过张贵妃一事,赵氏、张氏比以往低调了不少,似乎在与韩氏一党的明争暗斗中暂时落了下风。这并不合常理,张贵妃遇刺,赵、张两家都应当是受害者,而韩氏倒像是那个罪魁祸首,怎么如今罪魁祸首反倒占据了上风?
朝中已经有好些臣子渐渐咂摸出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只是还不知上头的那两位意在赵张,还是意在韩。所以哪怕如今韩氏隐隐有超越赵氏的苗头,大部分朝臣都仍选择了观望。
韩氏见此情形与预想的不符,就开始坐不住了。韩氏在江南一直以来都被谢、赵压了一头,这一回铤而走险还真让他们如愿以偿,取赵氏而代之的好时机近在眼前,怎么舍得就此放弃,这不,建宁谢氏的家主,当今尚书左仆射谢宜在下朝回家的路上,被韩氏子弟明里暗里搭讪了好几次,别看谢宜已经是古稀之年,却还体魄健壮,健步如飞的,幸亏他溜得快才没被人连请带托地拉进韩府。
回到家的谢宜从马车上下来,先是站在匾额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才背着手器宇轩昂地越过门槛。刚抬起一只脚,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劲之处,于是迅速转身往左侧廊庑下看去,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白醴【3】的仓皇而逃的背影。
谢宜心头升起一股不妙之感,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就追着白醴去了。
“家主!”仆从急忙跟了上去。
谢宜穿廊走巷一路向西,最终气喘吁吁地停在一方院落前。
这院落的院门处一左一右栽种了两棵柳树,现下不是柳枝发芽的时节,因此这两棵树都还未醒。哪怕还枯着,因着年岁久了,柳树枝条长得极为茂盛,几乎要将院门完完全全遮盖住。透过杂乱无章的柳枝,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院门上方悬着一木质小匾上,匾额上笔走龙蛇地写着“酌欢”。
酌欢,就是这一处院落的名字。
谢宜在酌欢院门前的两棵旁逸斜出的柳树下停住脚步,深吸三口气。三口气压不住他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于是他又围绕着柳树转了两圈。
“啊!”
谢宜走得飞快,他都在柳树下转了半圈了仆从才追过来。
“家主!”仆从大惊失色。
“还不快过来!”谢宜反手握住勾住了他漆纱襆头的枝条,用力往下拽,然而枯了的柳条它也还是柳条,还是有韧性,眼看柳条要向上弹去,仆从眼疾手快地上前狠狠一用力,折断了让他们家主丢了大脸的枝条。
谢宜本就在气头上,看见院前乱七八糟的柳枝更是火上浇油,从仆从手中夺过劈下的柳枝,甩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