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死亡的人数,今天死亡的人数。
数字每跳变一次,就代表这世界上又有一个人类死亡。
今天死亡的人数此时实时是162.243,她不知道小数点后三位是什么,跳变的速度时快时慢,生死被压缩成简单的数据,更加直观,更加触目惊心,
林北柔移开视线,盯着那些水质采样,有一管样品里的污染沉淀在底部,渐渐消失,随后一丝缕黑色出现。
林北柔惊了:“魏总,污染变黑了。”
魏瑕:“没办法净化的污染,就会变黑。”
一丝极快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来不及捕捉,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老妈打来的。
林北柔接起电话:“什么事。”
老妈声音比平时缓慢,语气有种故作平静:“宝宝,最近有不认识的电话号码打来,你不要接。”
林北柔顿了顿:“什么情况?”
老妈:“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不要接不认识的电话,最近诈骗多。”
林北柔听出她在掩饰,耐性一下子告罄,碍着上司在旁边,皮笑肉不笑一个字一个字道:“你现在跟我说实话。”
老妈熟悉女儿的脾气,不敢惹她,只好小声说:“就是你大姨,全家人都不知道,她借了高利贷,欠了两百多万!还把唯一一套房子抵押进去了,现在闹得要卖房子,那些人搞到了她的通讯录,在给全家每个人打电话,你表姐气惨了,瞒着她婆家把新房子的装修钱先给了一半给她垫着,姥姥姥爷还不知道,没敢让他们知道。”
林北柔:“???”
林北柔难以置信:“大姨不是说她在搞金融产品吗,怎么会欠高利……算了!我知道了,你给我打电话,她是不是找你借钱了?”
就算魏瑕在旁边,林北柔也顾不上了,心里觉得荒唐,老妈打电话到她这里,肯定是事情严重,也肯定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老妈生怕她生气,轻言细语地说:“大姨是我亲姐姐嘛,当年我们家困难的时候也帮过我们不少,我借了她三万块钱生活费,不然她住的地方都没有,再说我更怕她去找姥爷要钱,把你姥爷气心脏病发了更麻烦……”
林北柔气疯了:“你把房贷备用金拿给大姨了?!我们家不是还要给姥姥交每个月保姆费?大姨怎么没住的地方了,表姐那里不行吗,姥爷那里不行吗?”
那三万块钱说是借出去,实际上肯定打水漂,林北柔不是不想帮大姨,但她很恼火老妈用了错误的方式,她大姨拿到那三万块钱肯定又去填那些所谓的产品了。
老妈:“你表姐住的房子都是她公婆买的,姥姥那边也住了保姆了,你大姨去找哪边,他们都要起疑心,对了你大姨说不定要给你发微信,到时候你别理她。”
林北柔深吸口气:“高利贷就是个无底洞,你们都不该借钱给她,这玩意是违法的,欠了那么多还个几万块有屁……根本没用!还不如不还!你说实话,你跟我打电话,是这个月房贷供不上,还是保姆费供不上。”
老妈生怕林北柔着急上火影响上班,也有点着急了:“哎呀,你怎么这么多疑,我就是提前跟你说,不要接那些高利贷人的电话,我们家情况你别担心,工资你都自己存着,真有事我会说,啊。”
林北柔根本不信,心里一计算,觉得她老妈一个月退休金就那么点,哪里来那么多钱供房贷,供保姆费?
肯定有事瞒着她。
林北柔深谙她老妈性格,一时间烦躁到无以复加,来自现实的压力久违地一下子倾轧过来,让她呼吸困难。
过去的阴影画面闪过脑海。
老爸去世,单位故意弄丢了出工时间表,拒绝按工亡赔偿,老爸的亲兄弟姐妹忽然翻脸,在葬礼上要她们母女还钱,说老爸打麻将欠了他们几万块……
打住,别再去想垃圾人垃圾事了。回到高利贷这件事上。
林北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真要开始掰扯,不是几分钟扯得完的,林北柔只能按捺住一肚子火,简单粗暴地说:“晚上再说。”
老妈:“好的,宝宝,你别影响心情,不是多大个事儿。”
还没等老妈说完林北柔就直接挂了,不然她怕自己骂人。
车内一片安静,魏瑕还在开车。
林北柔呆呆地看着前方车流,眨了眨眼睛。
过了半晌,林北柔轻声开口:“……魏总,这个月工资,能申请提前预支吗。”
她签合同时,工资底薪是八千,之前魏瑕许诺翻三倍,那就是两万四,除去生活费和她自己每个月定期打算存下的钱,还剩一万四,保姆费一个月八千,交完还剩六千,能抵家里的房贷了。
她没有去看旁边魏瑕是什么表情。
她只是深深地庆幸自己现在有这样一份工作,内心对魏瑕默然感激。
如果没有这个数目的工资,不敢想象现在局面会是什么样子。
魏瑕:“回去宁特助会给你一张卡,上面有你全年的工资,年终奖另发。”
林北柔紧紧闭上眼睛:“谢谢魏总。”
魏瑕语气稀松平常:“没必要说谢谢,公司有义务保障员工家属的安全,担心有人骚扰你们的话,我让保镖过去帮忙。”
林北柔睁开眼:“魏总,你的人生有什么烦恼吗?”
长成这样,背景出身还这么高,就连被卷入复杂的权力内斗,也困扰不到他的样子,林北柔真是羡慕这样的人生。
这才是所谓的天选之子吧。
魏瑕:“我丢了一件东西,被人拿走了。”
林北柔没有想到是这个回答,魏瑕不缺钱,东西肯定不是指钱,应该是对魏瑕很重要的珍贵之物。
林北柔:“那就找到对方让他归还?”
魏瑕:“人找到了,东西被那个人藏起来,找不到了。”
林北柔:“那就审问对方?”
魏瑕:“对方失忆了,自己也想不起来。”
林北柔:“……”
林北柔:“魏总,我能问问是什么东西吗?”
魏瑕:“嗯,不能。”
林北柔闭上嘴,张开,又闭上,看着前方不说话了,领导心,海底针,林北柔沉默了,从未经历考公的她感觉自己似乎没有“如果领导这么说XXXX,你该怎么回答”的天赋,下次在山东人抵达评论区之前,她不会再说一句话。
魏瑕语调平平地问:“林北柔,假如你最重要的东西被人拿走了,那人还不回来,你怎么办。”
林北柔看着魏瑕,她发现了,她上司很喜欢问一些奇思妙想的小问题。
这样愿意和员工闲聊的领导还是不多见的,上司对她真诚,林北柔也不会装,愿意给一个真实的态度。
林北柔理直气壮:“当然是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了!”
魏瑕:“不能杀。”
林北柔:“啊?噢。”
倒也是,魏瑕好歹也算是曾经担任体制内高层,对违法犯罪肯定是不赞成的,林北柔突然电光火石,她现在算不算作为一个准心腹,在给领导出主意?
刹那间,林北柔醍醐灌顶,上司的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含蓄,弦外之音就是在问有没有什么铁腕手段能制裁对方?
所谓铁腕手段,既要在合法合规范围内,不能留下证据授人把柄,又必须有足够的震慑力。
因此,可以擦一下合法的边,擦得干净就行。
林北柔感觉自己悟了,整个头脑都跟着升华了。
仔细想想,魏瑕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并不是在问她,在这种时候,一个心思缜密高情商的下属,应该说出领导心里早就有了的那个答案。
车内一片安静,魏瑕单手握着方向盘,侧脸似真似幻。
林北柔低头点开搜索,不小心点到个视频,一个男人的声音开始公放:“我同时跟八个男的结婚!但就是不领证,而且同天办婚礼,各位觉得我构不构成犯罪?——不构成!”
林北柔手忙脚乱退出视频,车内空气死了两秒。
林北柔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搜索,找到了需要的信息。
她微微侧脸看向魏瑕,上司鼻梁高挺,唇棱温润,像一尊会呼吸的玉雕,女娲亲手捏的。
不得不说,魏瑕的情绪之淡然稳定,简直和某个跟他长一样的阴间祖宗形成极端对比,林北柔每次都要默默感叹。
魏瑕:“你想说什么?”
林北柔轻吸口气,缓缓开口:“魏总,我们可以把他先绑架……绑起来,关到小黑屋,不超过24小时,不要3次以上非法拘禁,或者一次非法拘禁3人以上,不要对对方造成人身伤害,其他手段随便上,保证他就算欠你一个月亮,也得飞天上摘了给你。”
说完,林北柔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答案,顺便溜须拍马了一下领导:“凭魏总的手段,还治不了他?”
魏瑕半天没反应,在林北柔期待的注视中,就像皮格马利翁效应里的雕像那样,眨了一下眼睛。
“……嗯,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