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邪那美生前是个生育机器,在“有丰苇原千五百秋瑞穗之地”创造国土和日本众神,饱受生育之苦,最后也死于生育之劫。
她是个腐烂的神,也是掌管生死的神,憎恨世上所有的人类。
伊邪那美是第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女性神明,她的身份转变也是最大的。
死前既是伊邪那岐之妹,也是他的妻子,死后却从备受尊崇的地母神变成丑陋可怕的死神。没有伊邪那美的死亡,就没有三贵子的诞生,没有三贵子的诞生,万世一系的日本国也无从谈起。
“这么说来,伊邪那美就是月见里黄泉?”
话音刚落,长谷川茉莉就像被踩了脚趾。
猛地抬起头尖叫:“是比喻,我加一点比喻。是为了好懂才这么说的。”
长谷川茉莉噼里啪啦地输出,仿佛是个抽象的毒唯,魔女之宴那时就不像演的,现在也不例外。
“你不会搞不清楚神话传说和宗教故事的区别吧,不会还有人真的觉得伊邪那美会跟派蒙一起串门排排坐吧,不会吧不会吧!”
“……嗯,有点道理。”我捂着耳朵淡定说。
长谷川说:“在神话里伊邪那美——我是说魔女大人,是长生不灭的神祇,蛭子神则是祂的第一个孩子,遭受诅咒的忌子。”
“遭受诅咒的忌子?”
长谷川清了清嗓子说:“伊邪那美和伊邪那岐是神世的最后一代天神,他们在天之浮桥搅动琼矛,降落到岛上建筑宫殿,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绕着柱子跑,相见后伊邪那美先赞叹:好一个美男子,伊邪那岐后赞叹:好一个可爱的少女。之后两位结为夫妻,效仿鹡鸰鸟行夫妻之事,结果生下来了发育不良的怪胎,这就是蛭子神。”
“蛭子神的出生违背了男尊女卑的禁忌,原本应该被杀死,变化为自然物,就像迦具土、大气津比卖那样,却被两人放置在芦苇叶中流放大海,丧失了神威。据说蛭子神非常特殊,因而出现了很多猜测,一是蛭子本质是与伊邪那美接近的神。二是蛭子代表着海边的太阳也就是天照之神,三是蛭子是灼烧伊邪那美的伽具土前世,四是蛭子是福神惠比寿。你不如猜猜答案是哪一种。”
“……是原神。”我发愁地说:“我们也有自己的原神。”
“看来你太不了解人心了。”长谷川恼火地说。
“是你们考虑得太多了,蛭子神是手脚萎缩的弃子,这恐怕跟兄妹近期结婚有关。在古代近亲结婚是常态,即便水蛭子是神,也会因残疾无法承担神明的职责遭到流放。也有说法蛭子神源自海神信仰,它原型其实是海中霸主鲸鱼……鲸鱼是海中的巨龙,蛭子神也许是远古人类对龙的妄想也不一定。”
向海而生的民族,一生都要面对浩瀚无垠,变幻莫测的大海,理所应当会对海洋产生超自然的想象。神话源于古代人们自然现象、社会生活的理解,代代守望相传,最后会沉淀为集体无意识。
古事记有云:天地始分,世界尚且幼稚,如脂浮然,如水母然,天神命令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兄妹创世。因伊邪那美先开口,交合前生水蛭子,于是将此子置芦舟之中,舍使流去,故而不在所生诸神明之列。
“哼。”或许方才的回答显得认真了几分,长谷川颔首。“也许吧,简单地说,我就是水蛭子,也是被抛弃的忌子。明白了么,污秽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带来丝毫幸福,只能点燃贪婪和野心。我也不会得到幸福,拥有魔女血脉的我自出生就被诅咒,注定疯狂,永无宁日。”
长谷川自比为蛭子,那是开辟天地以来无比殊荣的的第一位神明,在神话中是手脚萎缩的如同水蛭的怪胎形象。
然而不仅仅是这样的。
神话是群体观念的集合,将【畸形】看做人格原罪的共识。
曾经无家可归,无法承担他人期待,选择自我放逐的佐仓叶子,一度也自称为水蛭。
巨大的灵感在心中爆炸,支离破碎的灵感如同书写一般在脑海闪现……谁是水蛭?整个东京是不是到处都是?就像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浑身被雨淋湿的臭味,既畏光也不受待见,只能在幽暗肮脏的地方孤独生存,好像这些是习以为常的故事。
我忍不住反问:“……可是你父亲,那个芝谷洋一不是娶了所罗门的派蒙么,这样已经产生矛盾了吧。”
而且派蒙好像还是个女装大佬。
长谷川丝毫未受到影响,无所谓地看向某处说:“只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等我厉害了,我也要让人给我画十几幅画,再安排他们死得整整齐齐。”
“……嗯,我也要拍一部电影讲述自己前世是折翼天使。”我也跟着随便地思维发散:“耶和华破镜不重圆,加百列为我生二胎,路西法掐腰红眼,撒旦哥横刀夺爱。男人花摇曳在红尘中,那些年的深情终究是要上综艺节目的。”
接着是惨叫声。
一个陌生男孩张着嘴定格成惊恐的表情,他的身长……足足三米。长谷川把改造人拽出来,熟练砍进脖颈动脉再踢开,雨衣为她遮挡了血迹。
干完这些事她说:“哦……没想到你还蛮有品味的嘛。”
“不错不错,很欣赏你。”
玩尬的?
有尊重,但不多。
芝谷洋一生活的时代,是神秘学、黑魔法、炼金术、星相学、灵媒等等大行其道的时代。当时很多被证伪的迷信,被视作科学和知识受到推崇。
派蒙是有着女性脸庞的男性魔神,戴着镶嵌宝石的王冠,会赐予他的信徒艺术和科学知识方面惊人的天赋。
芝谷老爷与派蒙的这段奇葩的关系暗含了一段精心策划的黑历史。
啊,简直够了,狗屁不通的地方太多了……芝谷家的人物关系真的太复杂了。
宗教规则是人制定的规则,绝非神制定的规则。以万年不变的原料,附加当下流行的烹饪方式,就可以炒出一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新菜。不如干脆出一本公式书算了,我会记得用来压泡面的。
“真理教的背景故事竟然是一部巨大的言情剧,被抛弃的妻子要对她的丈夫和他所创造的国度复仇。爱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诅咒啊。你透露了这么多秘密,我却不敢相信,这太符合常识了。”我说。
“爱信不信,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
长谷川说得很慢,她的嘴角勾着嘲讽,这似是而非笑容又带着点点的兴奋和得意。
“咒术界有太多秘密,就连调查诅咒的人被视作诅咒祓除这种事,我也是知道的。没有咒术师的支持就没有真理教对魔女研究,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人是加茂宪伦。他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
她抿了抿嘴,垂下眼陷入长远回忆:“他的研究创造出了月见里黄泉的灵魂容器,那就是我的母亲。但在诅咒反复的呓语中……我感受到了自我意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