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体燃成骨灰,山衡在花坛边的石碑上刻下新的名字,微微颔首朝他们道了别。罗莱斯里的人类来来去去,彼此之间都认识,也都不太熟悉。离别对于在这里活了近四十年的他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也因此没有太多悲伤和遗憾。
塔尔燃起火焰之前,山衡就意识到这位“小夫人”必定不同寻常。虞影溯望向他的目光是山衡从未见过的神情,比看宝藏更珍重,比看日光更向往……加利百特古堡或许来了一个了不得的新主人。
山衡准备茶点时,露西亚就醒了过来,她茫然地走出地下室,见山衡一个人愣着站在厨房,便问:“你发什么呆?”
“我在想……大君应该知道吧?”他朝楼上望了一眼,“小先生把他爱人带回来了。”
露西亚愣住。
“是个男孩子,”山衡顿了顿,“看着像人类,小先生也会找他吸血,可他又能用法术……我们还是他救的。”
露西亚还没反应过来,回神的瞬间抓住了山衡的手臂:“你说什么?爱人?他亲口承认的?”
山衡叹了口气,点了头。
“我靠,老天爷开眼了吧!”露西亚像个连珠炮,“长得好看吗?和我们小殿下配不配?什么样的?叫什么名字?你说他救了我们,怎么救的?是什么种族?喜欢吃什么?我晚上要不要给他烧点大餐迎接一下?”
山衡根本打断不了她,只能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不……他不吃,晚上不用烧饭……”
“那你去煮茶,今天蛋糕我来做!”露西亚撸起袖子,“让我好好露一手!萨赫蛋糕对吧!他喜欢甜一点的还是苦一点的?要不要放杏子酱——”
“露西亚,”山衡按住她,“你自己上楼去问,他们在小先生的卧室。”
露西亚嘿嘿笑了一声:“那我这就去看看!”
房间在三楼,门半开着,屋外灿烂的阳光打在墙面。露西亚来过无数次,却是头一回在这么明亮的光线下看到这里。
虞影溯就坐在窗下的沙发上,塔尔头枕在他腿上,仰躺着看天花板上敷着金箔的浮雕。
“小殿下,”露西亚敲响房门,“萨赫蛋糕没存货了,我现做,口味的话……”
“少放点糖,他不吃太甜的,”虞影溯低着头笑,“是吧,我的小夫人?”
塔尔没来得及堵住他的嘴,举起来的手停在半空,半晌后又放了下来。他转身背对门口,可惜屋内光线太好,露西亚清楚看见了他泛红的耳根。
虞影溯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揉了揉塔尔的头发。下一秒,一股力道无端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虞影溯的胳膊从背后将他搂在了怀里,让他茫然又惊愕的脸正对门外。
“虞影溯!”塔尔反手去扒他,“你——”
“不是说以后要跟我回来吗?”虞影溯声音中满是笑意,“这是露西亚,想吃什么都可以跟她说……或者跟我说也行。”
塔尔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被斜着卡在虞影溯腿上,挣扎不开,只能硬着头皮望向门口。露西亚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连连点头。
“不用客气小夫人,不过蛋糕可能要等等,我一会儿先把茶端上来,”露西亚笑得眯起眼睛,“小殿下,饿了的话不用管我们,您尽情享受,我先撤了!”
她一闪身就消失了,留塔尔一个人傻在虞影溯腿上。后者笑得把脸埋在他后背,半晌又抬起头,对上了塔尔无奈至极的眼神。
“你惹的祸,你解决,”塔尔说,“不然我以后不来了。”
“好好好,我现在就下去警告他们不许这么叫你,”虞影溯吻他的后颈,“真的不喜欢这个称呼吗?我觉得还挺好——”
塔尔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不好!”
虞影溯拉开他的手:“那他们叫你什么?放弃直接喊名字这个选项,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你在他们眼里是我的家人,”虞影溯说,“他们用这种方式区分人类和血族,即使在我们家不会太大的主仆之别,但罗莱斯终究是血族的地盘。”
而人类自己都会奴役人类,更何况别的种族。
“我让他们叫你小少爷?”
塔尔无语了:“你是先生我是少爷?”
虞影溯顿了顿,疑惑道:“可在索萨家不也你哥是先生你是少爷?”
塔尔沉默了,兰克比他大十三岁,还一手把他带大,他从来没想过这个称呼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头疼:“真不能叫名字吗?”
“你在这里多生活几年说不定可以,可你只待四天啊,”虞影溯让他倚在自己身上,“或者我让他们叫你小殿下,怎么样?”
一个是魔族的小殿下,一个是血族的小殿下,到时候一喊两个一起回头,那场面可真是精彩。
“他们实在搞不清楚就会在前面加名字了,一步步来吧,”虞影溯低声笑,“您说是吧,塔尔殿下?”
塔尔后颈泛起一阵酥麻,虞影溯的呼吸就打在他耳际,声音低沉至极,又带着十足的诱惑。他下意识往前躲,昨晚才被折腾了一宿,身体的感官还在高点下不来,稍微亲昵一点的触碰都能让他起反应。
“虞影溯,她一会儿就上来了,”塔尔压着声音,“你不怕她把茶翻了吗?”
“别太小看了在这里生活的人类,他们什么没见过,”虞影溯指尖探入他的衣服下摆,“您身上好热啊,塔尔殿下。”
塔尔咬着牙抓住他的手,屋外的脚步声渐近,而且显然不止两个人。
“虞影溯!”
那只手沿着小腹缓缓向上攀,指节剐蹭着肌肉的沟壑,沿着胸口摸到锁骨,按住了喉结。
“嘘,”虞影溯低声道,“让我咬一口。”
领口被轻易撕扯开,禁锢塔尔的手臂猛地收紧,虞影溯身体前压,獠牙下一秒就刺穿了皮肤。塔尔过电一般颤了一下,抬眼看见半掩着的房门外出现了走廊壁灯留下的人影。
没有人靠近,他们也没有敲响房门,可走廊对面有一面古旧的镜子,算不上多清晰,却也什么都看得清。他和屋外的山衡对上了视线,后者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装雕塑。
“塔尔,”虞影溯低声道,“你獠牙伸出来了。”
塔尔一怔,几乎是瞬间,喉间的干渴感就翻涌了上来。虞影溯的手送到了他嘴边,腕口跳动的血管简直是无上的诱惑。
屋外的茶香也飘了进来。
“来。”
他的声音像是施了咒,让塔尔本能地张开了嘴。他的獠牙只有两颗,平时看上去就是普通虎牙的样子,可一旦伸出来,甚至比虞影溯的还要长几分。他顾不上屋外,埋着头咬穿了面前的手腕,血液入喉的瞬间,浑身的燥热都得到了安抚。
虞影溯笑了笑,朝屋外重新抬起头的山衡比了个“进来”的手势。山衡脸上的震惊还未消退,停顿片刻,还是走进了屋内,将茶和点心放在了窗边的小圆桌上。
脚步声让塔尔猛地抬起眼,獠牙却还嵌在皮肤内。山衡被瞪得一愣,忽然意识到他从前应该是见过这双眼睛的。
很久之前。
“介绍一下,”虞影溯说,“他是塔尔·斯图莱特,你应该见过他母亲。”
山衡顿了半晌,问:“是蕾妮殿下?”
“嗯,所以……”虞影溯笑了笑,“他不是什么夫人,他是北大陆的小殿下。”
屋外的围观者们有些还在状况外,有些却惊讶地捂住了嘴。
“除了称呼,其他和之前一样就行。怎么对我,就怎么对他。”
山衡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颔首道:“是。”
他的父亲是加利百特古堡秘密的缔造者,母亲是当年险些掀翻整个罗莱斯的强大魔族,所以他可以使用法力,可以凭空燃起高温的火焰,可以救他们。山衡忽然庆幸罗莱斯如今人烟稀少,否则刚才的法力波动足以再引起一次恐慌……这里已经沉寂太久了。
而塔尔本人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他叼着虞影溯的手腕,把自己填饱之后才收了獠牙。可领口被虞影溯撕坏了,他只能起身去衣柜里找衣服……但尺寸都太大了。
“山衡,我十五六岁时候的衣服收哪里了?”虞影溯问。
“在二楼的储物间里,我叫人帮您去拿。”
塔尔指尖一顿,回头瞥了虞影溯一眼。后者笑着耸了耸肩,低声道:“那……你的确跟我那个时候差不多高。”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我穿你小时候的衣服,”塔尔无奈,“满意了?”
虞影溯吻他发顶:“那我让他们给你做几套,所以一会儿量个尺寸吧。”
塔尔不会拒绝。
山衡将茶分杯装好,又将三层琉璃盘中的点心一分为二。蛋糕的香味从楼底飘了上来,屋外的露西亚算着时间下了楼,等塔尔把自己收拾回体面的样子坐到窗边时,温热的萨赫蛋糕就被端了上来。
蛋糕进嘴的一刹那,塔尔连眼睛都眯了起来,露西亚放了足量的巧克力,醇厚的苦味和杏子酱的甜交融在一起,像是一个炸弹,席卷着他的每一个味蕾。
“好吃?”虞影溯问。
塔尔点头。
“露西亚明天会做别的口味,你到时候看看喜欢哪个,”虞影溯端起茶杯,“裁缝一会儿就来。”
“你家还真是……”塔尔顿了顿,“奢华。”
加利百特古堡中的一切都被精挑细选过,他手里的叉子是掐丝珐琅的,装蛋糕的盘子边缘浮雕镶着金边,虞影溯手里的杯子也是琉璃和陶瓷镶嵌的稀有物件。家里所有人的衣着打扮都很讲究,随便走进一个宴会都不觉得违和。
虞影溯十五六岁的衣服至今都保存得很完好,熨烫好了才被送上来。丝绸布料顺滑至极,塔尔穿上后连动作都有些拘束,领口的系带还是虞影溯帮他绑上的。
“你坐着的椅子是羽画从人类艺术家那里定制的,全世界就这一把,”虞影溯撑着下巴,“这张桌子是古董,大概一千多年前的木头,用了封存法术。”
塔尔觉得这实在有些夸张了,至少他家不会把古董搬出来放在窗边吃蛋糕。
“古堡二楼不住人,因为整层都是羽画的收藏品陈列室,有空带你去看看。还有一个塔楼,是羽画的银器库和兵器库,”虞影溯说,“后花园也挺大的。”
塔尔喝了口茶,闭上了眼睛。
“现在地下室应该腾出来了,一会儿去复原那具龙骨?”
“好,”地下室的陈设很适合他,“吃完就去。”
等裁缝量完尺寸,塔尔就将一整个下午耗在了地下室里。龙骨的拼接繁复至极,羽画的编号只有她自己看得懂,但远程指挥了两个小时后她也受不了了,彻底罢工。
虞影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罢工之后不过半小时就从西南气根抵达了森林,用索萨家的传送门一脚踏进加利百特古堡。羽画本以为家里早就没人了,结果一出房间门就撞上了死而复生的山衡,半晌都没缓过神。
“我像个傻子一样盯着他看了足足两分钟,以为那是我幻觉,”羽画一边拼骨头一边嘀咕,“问了才知道你俩干的。”
“那是索纳斯的法术,能解开,”塔尔说,“c726,第28根右侧肋骨……”
羽画找了半天没找到编号,半晌才发现虞影溯手里拿着一根骨头。
“不干活就让让,”羽画臭着一张脸抢过骨头,把虞影溯推到门边,“烧饭去,别在这里碍事。”
塔尔姑且掌握了羽画编号的逻辑,但虞影溯看了半天,只觉得她的脑回路难以理解,决定在一旁专心围观。
“我今天没打算下厨,亲爱的姐姐,”虞影溯说,“当时答应的是让你蹭十年的饭,不是额外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