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年冬,李饼、邱庆之18岁。
立冬这日,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正值休假,李饼将案搬至屋外廊下,此刻他怀中抱着手炉,正将一壶酒放在炉子上温着,案上还有邱庆之前两日为他做的酥点,而他的身旁则随意散落着几本书卷,手中也正拿着一卷慢慢看着。
院内的腊梅还未开花,现有零星花苞显露枝头,墙边的山茶树倒是开的正艳,彤红的花朵为这萧瑟的冬日,添了一抹亮色。
邱庆之早起练剑到现在还未归,近几日叶家姐弟天天缠着他与之切磋,是以每日他自己的晨练结束,还要再与两人陪练一个多时辰,回来时都已隅中。
邱庆之不在李饼也懒得朝食,主要是想到庄内那难以下咽的吃食,他想还不如饿着不必糟践了自己的肠胃。此时他观着院中景色,灵感偶现想来作诗一首,院外却响起了叩门声,他微愣,好奇是谁这大清早地来造访。
疑惑间他喊道:“门未锁,请进。”
一灰衣弟子推门而入,手上拎着食盒朝他走来。待到他面前时弟子停下道:“郎君,这是二师叔令我送来的早食。”说着将食盒放在他身前的案上,施了一礼出了院子。李饼心中疑惑,二师叔怎会给他送食物,打开却见都是邱庆之平日为他做的早食,心中了然,拿起筷子尝了口,熟悉的味道,果然还是他亲手做的。李饼心中感动,知对方定是知道自己不在,他便会偷懒不朝食,才会提前做好让二师叔将食物热了晚点送过来。
他满心欢喜地将两样小菜、一碗粥、一饼吃的干干净净,摸着有些吃撑的肚子,满足的吐出一口气,想着待会邱庆之回来,让他看看自己的战果。
吃撑了的李饼将案上碗筷整理好,准备拿去伙房,刚欲出门便撞到练武归来的邱庆之,对方在这肃冷冬日浑身是汗,还有汗滴顺着额头滚落而下。邱庆之轻扶了下几欲摔倒的李饼,对方站稳后立刻松手,李饼见到他的样子,正欲拿袖子给他擦汗,却被他侧头避了过去道:“别...太脏了。”
李饼不理朝他靠近两步,一手抓着他一只胳膊,另一手抬臂为他擦拭着满脸的汗渍。
邱庆之黑眸灼灼看着少年,笑问道:“不怕脏污了?”
李饼剜了他一眼依旧未答话,认真仔细地将对方整张脸上的汗污轻擦干净,才道:“我何时嫌过你!”邱庆之听罢笑的欢快,忍住了想要亲吻对方的冲动,他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我去冲澡。”两人一起朝屋内走,邱庆之在廊外见到李饼案上摆着的事物,扭头道:“我不在,没人督促你,吃完了吗?”
“我又不是小童!”李饼不服气道。
邱庆之进屋拿了换洗衣物出来,见李饼拿着空的食盒在廊檐下等他,他顺口道:“我去浴堂,食盒给我我拿去伙房。”
“我与你一道,你做这么多,吃完好撑,我也去活动活动。”李饼回道。
“是吗,我可是按你平日饭量来交代的,看来二师叔怕你饿着,加了份量。”邱庆之猜测。
李饼:“.......”李饼无言,心里想着早知少吃点了!
邱庆之冲完澡吃了饭回来,便见少年坐在廊下提笔正写着什么,他放轻脚步想过去看看,只是还未到近前,李饼便忙收了笔墨,将案上纸张一通乱折扰了他的计划。
他忍不住揶揄道:“郎君这是在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书信,生怕我见着。”
李饼抬头冲他反驳:“少胡说,我这是正经内容!”
“是吗?那让我瞧瞧。”邱庆之笑着准备伸手来拿桌上的纸张。
“还...还未写完呢...”李饼有些窘迫,双臂搁在纸上压着。
“我又不笑你,给我瞧瞧。”邱庆之面露戏谑。
“不要,等我写完再!”他干脆趴在案上拒绝道。
邱庆之见此觉得好笑,未再索要,他走到李饼身旁坐下,抬头看了眼廊外的天空,雪花渐渐大了起来,院内树上已隐见浅白,他扭头看了眼少年,拉过他的手道:“冷不冷?回屋写吧!”
“不冷,屋内昏暗,此刻雪下下来,这外间景致更添韵味,回屋岂能观得!”李饼说着拿起案上已温至滚烫的酒壶为两人倒了一小杯酒。
邱庆之端起放在鼻端闻了闻,浓香四溢,问道:“这是何酒?”
“前些日子去城内,郭大勇给的那坛米酒呀!”李饼回道。
“是吗?可我闻着怎么有股浓郁花香?”邱庆之不解。
“唔...我觉这米酒味美,本想让二师叔尝尝,看能否做出,你也知二师叔厨艺虽差,酿酒技艺却很高超,但他却说这米酒口感清甜气味却淡,便加了茉莉花调香,增其馥郁之气。”李饼轻抿杯中的酒,缓缓解释道。
邱庆之无奈摇头:“二师叔还真是爱折腾...只是这香气遮掩了米酒原本的清香,岂非喧宾夺主。”虽然他嫌这酒已变味,却还是喝完了,感受着口齿间的茉莉香,他扭头看向少年,见对方也饮完了杯中酒,此刻唇被酒液浸湿显得红润可人,他心下微动,伸臂揽过对方,低头轻吻了上去。
雪越下越大,院内不多时便全被白色覆盖,倒是衬得墙角那几株山茶花愈发红艳夺目。
邱庆之已将李饼抱坐在自己怀中,他从身后圈抱住对方道:“雪下大了,要不要回屋?”
李饼靠在他怀中,懒懒道:“不要,我不冷。”说着却又朝对方怀里缩了缩。
邱庆之唇角勾笑未拆穿他,只是将人搂的更紧了些。
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喜鹊停在廊檐房梁下,看着檐下相拥的两人,叽叽喳喳鸣个不停...李饼忽有感,心中念道:“四季复更替,山中未有时,与君居此中,醉梦生死同。”他写完了纸上那未完的诗,却是没勇气念给身边之人听......
漆黑的演武场只有邱庆之挥剑的破空声,天气愈来愈冷,叶家姐弟便没再来找邱庆之切磋,但他依旧每日雷打不动早起练武,此举倒是引起庄内之人追捧,毕竟人人都敬佩那些自己做不到,对方却能做到之人。
晨练结束,邱庆之去澡堂冲了澡回来时,在院外碰到了今日值岗的丁四正在敲他们的院门,见到邱庆之,丁四直接道:“邱师弟,庄外有一女子求见你与李师弟,似是有很紧急的事情,我见她一直哭泣!”
邱庆之愣了愣,讶然道:“一女子?她可有说姓名?”
“她说她叫郭依依。”丁四回道。
邱庆之闻言道:“我先去庄外看看,麻烦师兄通知下李饼。”说完他便朝大门处走去,丁四进了院子去知会李饼。
邱庆之刚出庄门口,郭依依便快步过来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求郎君为阿兄抓住凶手!”说着便泣不成声,邱庆之忙伸手扶起她道:“究竟怎么回事?”此时李饼也正赶了过来,郭依依泪眼模糊梨花带雨,话说的断断续续,邱庆之与李饼将她先带回庄内,待情绪稍微平复些了,郭依依才将事件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今日卯时郭大勇如往常那般出摊,平日辰时就该回来了,这日却几近晌午还未见人影,郭玉儿心中不安正准备出门去寻,却有衙役来访,让其认尸,她惊得一跳,忙跟着去了,在停尸房见到那满身是伤的人时,她险些昏厥过去。
李饼二人听完默然半响,郭依依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她起身扑通一声跪下嘶声道:“求二位郎君...帮奴找出杀害阿兄的贼人啊....呜呜呜...”李饼二人忙去扶她,郭依依却是避开对方搀扶的手,不住地叩头:“求两位答应依依!”她的表情悲痛愤慨,又带着希冀望着他们,已将李饼两人当做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饼道:“我答应你,你先起来我们再详谈!”
郭依依闻言感激的拜服在地,缓缓起身。
李饼问:“他近日有何不同?或与谁结怨?”
郭依依回想片刻道:“阿兄这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回来都即将宵禁,偶有两次身上有伤,他皆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得,并未对我多加言语,我问询,他却说太过疲累,直接回房休息了。”
“可有何陌生人找过他?”邱庆之问。
郭依依拧眉思索:“没有,来访之人都是周围街坊邻居,大家都很熟络和睦。”
李饼与邱庆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看来这郭依依什么都不知道,从这里许是问不出什么,需先去查验尸体再说。
“郭兄的尸身现停在何处?”邱庆之起身问道。
“还在衙门的停尸房内。”郭依依回道。
“郭娘子若不你先回去歇息,我与邱庆之去便可。”李饼看着对方憔悴的神色道。
“奴与两位郎君同去,许能帮上些忙!”郭玉儿急切道。
李饼两人也知此时对方的心情,便未再强求,三人一起赶往城内。
几人在山脚下的车马行雇了马车,邱庆之架着马车驰骋在通往城内的官道上,郭依依此时稍微放松了下来,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李饼撩开车帘,想与邱庆之一道赶车,对方看了眼这阴沉欲雪的天气,毫不客气地将他赶回了车内。
几人到府衙时已近午时,李饼两人表明身份后,衙役领着他们到了停尸房,郭依依实在不想再看兄长的惨样,便在外面候着两人。
两人仔细地查看着郭大勇的尸身,只见他的身上有多处伤痕,头脸、胳膊、身躯上都有,但多是些拳脚踢打的外伤,应不该致命才是,而令其致命的却是胸前那个几乎洞穿身体的伤口,似是被什么东西伸进出又掏出来,可怖异常,邱庆之见此眉头微蹙思索着。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起身,又向旁边的仵作询问着一些尸检细则,半个时辰左右,两人获取完信息,退出了停尸房。
郭依依见他们出来忙询问道:“两位郎君可否看出些什么?能抓到凶手吗?”
李饼见她急切的样子,不忍对方失望,但仅凭此刻掌有的信息,也确实难以推断出凶手是何人,一时无言地看向邱庆之。
邱庆之见此,只能回道:“探案不可急于一时,现下并不知郭兄被何人所伤致死,还要继续再行探查!”
郭依依知自己太过急切,她暂压心中焦虑,向两人歉意道:“劳烦两位郎君了,几近晌午,还请两位随我回寒舍,备些薄酒小菜,以示犒劳。”郭依依施礼。
李饼两人见她趋于冷静,也都松了口气,又想着确实需到郭大勇家中查看,便未推辞。
临走时府内捕快因李饼探案之名气,特来相邀两人协同探查此案,两人应允,约好时辰三人便离开了府衙。
刚拐进郭家所住的街巷,三人便见有一男子在郭家院门口焦急徘徊,郭依依见此人快速奔上前,来人见到她也赶忙迎了上来,李饼两人在后面紧跟着听男子喊道:“依依!”
蒋依依扑进他怀中,再次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男子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轻拍她的背道:“依依……我会陪你一起找到凶手,还家兄一个公道!”安抚了蒋依依片刻,男子才看向立在一旁的李饼两人,他扶起蒋依依道:“依依,这两位是?”
蒋依依这才再次从悲痛中回过神,她吸了吸气,压下情绪,朝李饼两人施礼道:“郎君见谅,奴失礼了。”她微顿又看向身旁男子,面上浮现一丝安慰:“这位是梁城,奴的未婚夫……”她又继续向梁城介绍道:“这两位郎君乃是我之前与你提的两位恩公!”说完又朝李饼两人微微施礼。
梁城闻言忙向李饼两人抱拳:“原来是两位恩公,小生失礼了!”说完他看向蒋依依:“依依,快开门迎恩公们进屋,哪能一直站在门口讲话!”
蒋依依此时才反应过来,忙从怀中掏出钥匙开了院门,四人鱼贯而入。
蒋依依歉意地向李饼两人施礼:“是依依怠慢了,两位先在此稍坐,奴去准备午食。”
梁城忙道:“我且帮你!”
蒋依依想着将才已耽误些时辰,怕李饼两人饿着,有人打下手确实更快些将饭菜做好,便点了点头。
李饼忽然问:“这几间屋子我们可否探查?”
“自是可以,两位郎君请便。”说完便与梁城去了伙房。
李饼与邱庆之在郭家不大的院内查看着,却并未发现任何有用信息。蒋依依的屋内自是不便查看,两人便来到了郭大勇生前的卧房,狭小昏暗的屋内一目了然,仅一张榻,一组矮柜,便是全部陈设。
李饼查看着榻上之物,在枕头下翻出一把钥匙,这显然是打开矮柜的,李饼递与邱庆之,随后又从被褥下翻出一张借据名单,细看之下,竟有数十人之多,只见其上用红笔划过的都是已还完欠款的,仅有两三个名字还未被划掉。
他将借据拿着转向邱庆之道:“郭大勇不是不赌了吗?怎会欠下这么多钱?”
邱庆之刚用钥匙打开矮柜的铜锁,闻言他未回头,在柜中仔细查看着回道:“许是有他用吧。”顿了顿又道:“蒋依依说他早出晚归,莫不是忙着挣钱还账?”
“极有可能!”李饼赞同。
此时邱庆之从柜中拿出一方精巧的漆红木盒,手指拨动几下便打开了上面的锁扣,见到盒中的事物时两人都惊讶了一瞬,只见其内都是些女子常用之物,小巧铜镜、梳子、胭脂、发簪、还有几样看起来颇为精致的首饰。
李饼恍然:“这是女子的妆奁!”
“这些物件看着甚为精巧,想来价格也不会低,郭大勇借钱许是为了购买这些,是以才有那些欠账。”邱庆之道出了一分真相。
“他早出晚归是想多去找几份营生,好快些将这些欠债还上吧。”李饼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