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啊,是我辜负了,我不配做一个医者……
审判常常来的早之又早,气势汹汹的百姓冲进来,只见木屋里安静坐着一位白纱覆面的女医者,她眼眶微红,神情倦怠,宛如一方再难激起水花的死潭。
“叶神医,回心丹…制成了么?”紧张的嗓音略颤,干哑的厉害。
有人走近,她只微微攥紧了衣袖下的手,不敢抬眸:“…抱歉,我……”
眼下那一抹乌青与微红是怯然的、惶恐的,叶怀馨尽力抬起万斤重的头,低声嗫嚅了一句,可她的声音实在太小太小,除了她自己几乎没人听见。
对不起啊,我暂时……治不好青面疫,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等城主送来药材……
想到此,叶怀馨紧握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迟了两日。
城主说过要送药过来的,延至今日杳无音信,她自同桂铺子带来的药也耗尽了……
“叶神医……你、你说话啊!”
正欲抬头,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闹,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从门外跑进来:“——那位医者她、她不动了!柳叔叔……我、我害怕哇哇哇呜呜呜……”
言罢便大哭起来。
惶恐忽临,不待叶怀馨细问,一位弯腰驼背的男子倏而自内间踱出,端的是嫉恶如仇,激愤慷慨:“我看到了丹药……是、是救命灵药,回心丹!!”
犹如弹石忽炸,震耳欲聋。最先回神的是一位健壮的男子:“——她私藏回心丹!”
这一句话忽的点醒了震惊慌乱中的众人,另一个同样健硕的男子忍不住厉喝:“神医端的是什么心,竟私藏丹药?!”
火上浇油,愈燃愈烈,一时间愤懑之声穿云裂石不绝如缕,辱骂者、震惊者、失望者纷纷破口大骂。
“好一个举世闻名的妙手医者,我看与那些下·贱的荡·妇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把命交给你,你又是怎么做的?”
“——保我们安然无恙,健体如初?我去你·妈·的健体如初!!”
“信誓旦旦要保我们康泰无虞,为什么又把丹药藏起来?!”
“其实你是想藏私吧…不不不!回心丹根本不是你制成的,你盗了别人的东西……”
白骨新添人人自危,风一吹雨点便来,今日的靶子是众人曾高高捧起的叶神医。
她忽然觉得疲乏不堪,心口又痛又烫,仿佛遭受了汤镬之刑。
她不辨言,目光如无波古井,窥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无比又陌生难认的面孔,她不动声色的笑了。
白纱覆面不可观,至始至终都无人看见。
瑟瑟阴林中,她见到了咽气不久的桑桑,就算身为医者,看过遗体亦忍不住恶寒恶心。
显而易见的奸·淫痕迹,甚至以汁水脓液将她弄脏。
人言鬼怖,可尘世多是两条腿的恶人,真他妈叫人恶心啊!!
徒手刨坑,她亲手将桑桑落葬,被踹的半死不活的她磕了几个头,托着千疮百孔的躯体潜回了乡内。
日暮乡,月亮城,她牵挂的只有林亦行,迫不及待想要再见他一面,或者…她不打扰,远远看一眼也好……
“请问夫子,什么是一见钟情啊?”此前叶怀兴故作蠢笨,如此问林亦行。
那迂腐古板的夫子根本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叶怀兴顿悟似的笑言:“‘一眼惊艳,永世沦陷’,夫子可赞同?”
心织千千结,缘何君不见?
三日之后抵达缘何园,往昔之乎者也摇头晃脑的景象全被门扉锁在外边,朱纂封条鲜红夺目,叶怀馨前所未有的感到恐惧。
“城隍庙…城隍庙……”
今晨她路过街头看到的,长长的两排仪仗吹响唢呐,锣鼓喧天金纸漫飞,雕着瑞兽纹样的石棺游街而过,她以为是富商巨贾过世,不曾注意到看客的窃窃私语。
“是贵人哪…月亮城的第二位贵人!”
“愿贵人一路走好,魂灵长安……”
石棺里那具尸体……
是——林亦行!!
不行的!不是的!不该的!
求求你们别动他,我把命给你们……
人间忽已晚,山河虽在,故人已辞。
城隍庙中灯火重重,直到三更半夜叶怀馨才得以偷溜进去,一颗心紧的不能再紧,她颤抖着推开棺盖,再难忍苦痛倒在一旁。
大喊?哀嚎?嘶吼?
都不是。
只是春寒后的一场梨花带雨,一场繁霜后的翌日清晨。她哽咽不成声,小心翼翼的去触那一张安和惨白的面庞。
已经冰冷了,有些僵硬了。
“敢问夫子,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啊?”叶怀馨是笑着问他的。
“‘一眼惊艳,永世沦陷’,夫子可赞同?”嗓音破碎,失了灵精鲜活。
叶怀馨木讷的、低低的唤他:“夫子……”
你看我一眼啊,怎么又不看我?我又不贪心,只看一眼就够了……
鬼使神差摘掉面纱,心念所致,她爬进石棺,躺在林亦行身上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唇。
夫子,林亦行,你别走太远啊,我要来找你的。
她亲手合上了棺盖,寸寸华光越来越细,最后竭尽全力也挤不进缝隙,“噔”一声光亮消失,只留下一片黑魆,冷或热的躯体。
幻境濒临破碎,而其间结界的似乎也撑不住了,季秋枫正抬手施法,怎料他身后的岳离商忽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季秋枫:“!!”
重莲赶忙去拉人:“离商师弟,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