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造型师确实不错。”裴子菡只睨了一眼,再没将多余的目光分给他,脑中想的却是崔钰身上那种与身俱来的破碎感。
他才是霍柏。
互相打了招呼后,三个人围坐在帐篷里。裴子菡发现认真讲戏时的崔钰跟平常判若两人,讲起戏来直达人心,对待一些细节的地方讲得很严谨。
这个小崔导演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霍柏,你和钟馥相处了将近十年,她对你来说不仅是救命恩人,还是你整个人困顿时的救赎,所以你对她的感情不单单是爱情那么简单。这场离别戏,你要凸显出对她层次递进的不舍,甚至带着卑微的渴求,最后是放手。”
徐疏月一边听着,一边认真地在自己的剧本上做笔记和见解。
“放手也不是浮于表面的放她离开你,而是你听了她的理想抱负后,自觉渺小,放手的时刻也是你下定决心去历练的时刻。你们本身在剧本里的结局就是殊途同归,她的理想是惩恶扬善、帮扶弱小,你的理想是她。”
崔钰所讲的这种感情,徐疏月内心里是无法理解的,进入娱乐圈他的表演法则一直都是比较书面的,即他的老师怎么教他便怎么演,像圈里许多导演会说某某演员有悟性、有天赋,他是做不到的,他只能从字面意义上去演绎这种感情。
看到裴子菡连跟她有关的角色都在做见解,徐疏月握着笔的手不自觉握得更紧,随后又放松了下来,这是她演的第一部戏,自己紧张什么,难道还怕被一个新人超越。
徐疏月和裴子菡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以前裴子菡处处都比徐疏月强,就连他的父母时不时都会拿她和徐疏月做比较。那时徐疏月一面恼羞成怒,大放厥词说裴子菡这么强以后还不是要跟他联姻,一面又在背后努力试图在各方面追赶上裴子菡。
“徐老师,我讲清楚了吗?”
“很清楚。”徐疏月回过神,拉扯着嘴角笑了笑。
“好。钟馥,你的感情相比霍柏就要简单些,说简单不代表容易演绎,往往越简单的东西越难演得好。”崔钰看向裴子菡讲解道。
“首先演一个盲人就已经有难度了,在你们离别之前还有一段你在林间舞剑的画面,这个需要注意一下。离别的时候,钟馥心中对理想的向往更多,由于她先天性的残疾造成她在感情方面略微迟钝,所以离别对于钟馥来说没有那么沉重。”
“放心吧,小崔导演。我们子菡姐从接到剧本那会儿,每天都空出时间去江台市特殊教育学校观摩学习呢!”姜离骄傲地说道,现在放眼整个娱乐圈,长得漂亮又肯下功夫的年轻演员可没几个能做到她家子菡姐那样。
裴子菡刚想转头用眼神示意姜离不要打断崔钰说话,就听见崔钰略显欣慰地回了句话。
“那就好。”
讲完戏,主演都已就位,道具组准备动作时,突然被崔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喊停了。
“等一下。灯光师,钟馥身上的光线不对,重调。”
崔钰本来不说话时就显得十分生人勿近,这会因为显示器里面拍出的光线不对,语气更是不怒而威。
“马上调!”方才还觉得崔钰温和的场务立马心里一紧。
直到灯光师调出崔钰想要达到的效果,片场众人最后一次确定场上的准备工作,拍摄才继续。
“《侠女》二十八场一镜一次,action!”
崔钰面前的显示器中是一段长达6秒的远景长镜头。镜头里,裴子菡饰演的钟馥站在青翠的迎客松上,被一众从雪景中喷涌而出的绿意簇拥,雪的白映射她全身,使她与灰沉的天色区分开来,冷风吹散钟馥的马尾,就连她手中的软剑都被吹得泠泠作响。
一周前裴子菡那身墨绿的衣裳在崔钰的斟酌下,换了件白绿的浅色系衣裳。
镜头切到近景,钟馥眼神空洞、黯淡无光,鬓边略有碎发飞出,反应顺着风声逐渐敏捷,手中的软剑随寒风舞动,整个人在松树间穿梭,最后勾着树枝卧倒在枝干上。
她的头偏向斜后方,那里走出一位穿着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的灰蓑衣男子。
“阿馥,你真的想好了吗?江湖险象环生比不了这山里......”男子的声音不大,却也回响在林间。
“霍柏,我父亲以前是江湖第一剑,若不是捡到了我,他这一生必定是快意恩仇的。自我有思想伊始,身体上的残缺一度困扰着我,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后,我才找到了真正的我,也仿佛才真正地活着。”
男子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唰!”
听到了男子的叹息,钟馥从树上飞身而下,偏头判断男子的方位,步履不惊。
“霍柏,叹什么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对上钟馥那双灰暗纯真的眼睛,霍柏垂在一侧的手控制不住地轻颤,他仿佛终于忍无可忍地将钟馥紧紧地拥入怀中,但又不敢再多几秒。
“阿馥,我会去找你的。”霍柏眼神坚韧,在只有风声的松林间,低下头吻在钟馥冰凉的唇瓣上。
而钟馥脸上只有对冰凉触感的困惑。
“卡!”
崔钰冷冰冰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画面中的裴子菡立马跟徐疏月隔开,也将剧中的情绪隔离在外。
“霍柏,最后接吻的情绪有问题,再来一遍。”
饰演霍柏的徐疏月第一场戏就被NG了,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举了举手:“不好意思,小崔导演再来一遍吧。”
“《侠女》二十八场一镜两次,action!”
“卡!”
“霍柏,还是同样的问题。”
“《侠女》二十八场一镜三次,action!”
......
“《侠女》二十八场一镜五次,action!”
“卡!”
接连NG了五次的徐疏月这会脸色已经灰败了许多,状态也不是很好。
“徐老师,你过来,”崔钰神色冷峻,说话的语调不由得严苛了许多,“你知道你自己的问题所在吗?”
徐疏月犹豫地摇了摇头。
“就是你们开拍之前,我跟你讲过的,霍柏对钟馥的感情是隐忍卑微中又带着渴求的。你过来跟我一起看看回放里你的演绎,每一次你饰演的霍柏,眼神都太具有侵略性了,包括最后的这个吻也是。”
崔钰揉了揉太阳穴,又继续说道:“这样,为了提升我们拍戏的效率和质量,现在我给你做一下示范。”
“灯光师准备。”
徐疏月坐在方才崔钰坐过的地方,认真地看着显示器里的画面。
裴子菡站在雪地里,崔钰说完那句“阿馥,我会去找你的”便将她紧紧地拥进怀中,如获珍宝一般。良久,又慢慢的不舍的松开,眼眸中被渴求铺满,即使知道对面人眼盲也不敢溢出分毫,像一只站在门口摇尾乞求被人允许进入的流浪狗般卑微。
崔钰的眼眶里早已蓄满水光,浓浓的破碎感扑面而来,裴子菡都差点被他带进他的情绪中。
崔钰试图在这长达十秒的静默,把裴子菡的五官在心里全部描画一遍,刻在心上。他缓缓低头触上裴子菡冰凉的唇瓣,像是品尝一块珍藏已久的甜品似的,舍不得吃下去又舍不得离嘴。
短镜头在这时切到长镜头,两个人相贴的身影被关进层峦叠嶂的雪山中。
裴子菡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眸中狡黠尽显,在崔钰还未离开的唇上状似无意地轻咬了一下。
“能够做导演的人也能做好演员,崔老师,你是第一个让我这么觉得的人。”
“!”
崔钰本来就因为带入了自己的情感,心跳比平常快了许多,又被裴子菡这么一挑拨,心率直冲一百八十迈,眼泪终于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