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尊洞天。
白露的身量已经高了一截,以前的那些衣服都穿不了了。以往这些事情都是半夏给她打理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如今人已经不在了,她自己也没有心思,就这么穿着不合体的衣服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头上的帐顶。泪水颗颗从眼眶中滑落,滴落枕边,沾湿了一大片。
白露已经将雪浦风浣韶英等人镇压在了波月古海,用粗重的铁链子锁着,巨大的钉子钉在坚硬的礁石上,日日夜夜都得承受着拔角剥鳞的痛苦。至于钩沉,已经涉嫌陷害神策将军,被十王带回虚陵交由元帅处置了。待公审结束后,她会向元帅请求将钩沉押回罗浮,一并承受这拔角褪鳞之刑。至于余下的涛然与溯光,暂不处置。
“……”
白露翻了个身,指头扣着枕头。眼泪已经流干,心里乱得很。如今她倒是有些理解丹枫为何会闯下饮月之乱这等祸事了。当心里十分想念一个人时,当有个可以复活她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时,世上能有几人忍得住这样的诱惑。
然而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自己又如何能再犯。倘若最后仍是以失败告终,持明族乃至罗浮又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沉重的后果。即便侥幸能够成功,苏醒过来的人又如何会是自己想要寻找的身影呢。
白露闭了闭眼睛。
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有幸登过几次星穹列车,做过几次与白珩相关的梦境。然白露心底十分清楚,自己不是白珩,也不是十分喜欢驾驶星槎在星海翱翔的感觉。她情愿背起药箱,奔赴战场,一生救死扶伤。比起做翱翔蓝天的飞鸟,她其实更愿意成为遨游海底的鱼群。
白露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退一万步讲,并非只是为了复活自己寻找的人,而是为了持明族的繁衍生息利用化龙妙法。即便能够成功,然又能有几个仙舟人愿意放弃自己的种族,选择拥入持明族的怀抱呢。若是为了有更多的人能够化为持明而极力宣传持明族,岂非有种族歧视之嫌。若是不选择活生生的人而是如丹枫那般选择故友的灵魂,又岂非有冒犯之过。
总归来说,用化龙妙法将别的种族转为持明族之法不可取。
白露被自己衍生的想法惊了一下,刚开始分明是从想念半夏开始的,为何到现在却是想到了持明族的未来。她的心底颇为复杂,这是她唯一一次直观感觉到自身思想的成长。若是放在以前,自己怕不是早就哭得死去活来。然而现在却是能够跳出个人的情绪影响,联想到持明族的整体。
仅仅只是离半夏故去不过两三个时辰。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将自己的情感悉数丢掉。只会像个机械一般思考,美其名曰理性客观。
白露有些不愿面对此时的自己,索性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一声也不吭。
云悠从外面进来,见龙尊这副模样,心底也不是很好受。虽说她与半夏也算不上多么亲近,比起浣溪与自己的关系来,更显得像是陌生人一般。但总归一起在龙尊身边待了几十年,半夏虽说是后来的,但却更懂得讨龙尊的欢心。反倒是自己有些严肃,整日里没个笑模样。浣溪更是厉害,经常以下犯上训斥龙尊。
先前浣溪因谋害龙尊而被长老们灭口,如今半夏也因舍身为龙尊挡下致命一击而死,现在就只剩自己了。云悠扪心自问,虽说有些事情会去请教雪浦长老一下,但却一直未曾真正做过伤害龙尊的事情。
浣溪的例子一直悬在她的头顶,先前因为忌惮这些不敢与雪浦长老太过亲近。唯恐最后惹祸上身,性命不保。她小心谨慎,明哲保身,每次见雪浦时都是透露一些保留一些,既不会让雪浦觉得自己懒散什么都没打听到,也不会让其觉得自己的价值已经利用干净。如此兢兢业业了几百年,却在见到雪浦放在桌案上的念珠手串时选择闭口不言。混迹在其中的一颗珠子,她若没记错的话,曾在潜渊阁的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这是属于持明族的宝物,名唤留音石,已经沉寂了有些年头。看似平平无常,却有录音功能。
雪浦长老被监听了。被谁监听,稍微用头脑想一想也该知道。云悠选择缄口不言,不仅仅是基于自己明哲保身的信条,更是对这些龙师长老有些失望。
留音石来自与波月古海相似的汤海,持明族也是如此。虽说后来的汤海已经不适合持明族生存了,虽说人应该面向未来而活,不应一味沉湎于过去,但人若是忘记了自己来自何处,就更不会搞清自己该去往何方了。龙师长老们连持明族的宝物都已经认不出来,又谈何重振持明族的未来。
云悠心底思绪万千,如今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真正说起来,这些龙师长老不是败在了钟离先生的计策下,而是输给了他们自己的数典忘本。持明族的长老败在了本族的宝物之下,真是讽刺可笑。钟离先生是故意而为之,这串念珠乃雪浦随身之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那些勿忘在莒的持明族见了,也能知晓这群长老究竟是些什么货色了。整日里说为了持明族的未来,却只是嘴上叫得起劲儿罢了。
“云悠,帮我倒杯茶吧。”
云悠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倏然间听到卷在被子里的白露闷声叫她,便应道:“是。”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露才终于找回到一点儿归属感。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着周遭熟悉的摆设,看着云悠俯下身子给自己倒水,旁边却没了半夏的叮咛嘱咐,不由得又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云悠倒好水过来叫她,见白露没有回应,便学着记忆里半夏的动作轻声哄着。然哄了半天也不见白露起来,她也哄不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