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花败落,沙迷失,文化不知所踪,树也步入轮回。
可花与沙最后的箴言借文化之口说出:‘去追寻属于你们自己的理想之国吧,终有一天,人类自身的双脚丈量大地,人类自身的双眼俯瞰神明!’
沙之子民们呐,莫要沉溺于过往的海市蜃楼,莫要无用地追赶遥不可及的烈日,莫要贬低自身之强大。
神将吾等带离蒙昧,将智慧之种播撒心间,不是希望人类成为神明的附属,而是希望人类能够超越神明禁锢的枷锁。
沙之子民们!拿起你们的弓与剑,震慑胆敢挑衅沙之民尊严的敌人!擦干你们懦弱的眼泪,因为沙之民永远不相信泪水!抬起你们低垂的头颅,唯有目视前方不会迷失!
痛楚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而失去让我们更加珍惜现在。
你们要相信,未来掌握在吾等手中!”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这是名为奥尔玛兹的牧羊人踏上征程的伊始。
掩藏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的黑袍人拉拉兜帽,让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她抬头望向高处抱住完成演讲的牧羊人的红发少女,唇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
高台上骄矜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向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去,可那抹令人熟悉得令她流泪的视线早已消失不见。
“利露帕尔,你怎么了?”奥尔玛兹敏锐地察觉到少女的魂不守舍,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没什么。”利露帕尔回神,露出与往常无二的笑容,“我只是在想,今天的帕蒂沙兰开得格外娇艳,和记忆中的一样。”
骄傲的镇灵只承认唯一的女主人,哪怕世人皆知,永恒的绿洲已是个美丽的谎言,可固执的镇灵们知晓,永恒的绿洲仍在,在理想之国的尽头。
……
“真是想不到,那群镇灵竟然没有疯狂到想要复活你。”阿蒙啧啧称奇。
玛塔却平淡至极:“她们当然不会,她们是一群乖孩子,乖巧到我都有些愧疚了。”
大慈树王托腮,有些好奇:“你似乎对她们选择帮助人类并不惊讶啊,玛塔。”
玛塔露出柔软至极的微笑。
“因为,死脑筋的天真孩童会因一个梦而妄想生出翅膀,亦会因为一个愿景而选择努力实现本应存在于梦境中的奇迹啊。”
镇灵的爱如此简单纯粹,亦如此复杂扭曲。她们在耳边低语爱意,祈求同等的感情回报。
「狂爱永远伴随着贪婪的索求,疯狂的爱恋是诅咒亦是祝福。」
玛塔撩起耳边的炽烈如火的红发,抬眸望向居尔城的方向:“终有一天,她们会理解,爱是最不讲理的东西,它不求回报,低廉又昂贵,复杂又简单,让人胆怯亦让人勇敢。”
她轻笑:“就像人类,这个情感充沛的种族,你永远猜不到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哼,我喜欢未知。”
“原来你们在这啊!”粗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拄着拐杖的瘸腿男人略显狼狈地爬上沙坡。
“赛义德,我记得医生警告过你,不想晚年因为腿疼而在地上打滚就不要到处乱跑。”阿蒙双手环胸,露出不赞同的眼神。
“嘿,沙漠子民可做不来在地上打滚那种丢脸的事!”赛义德下意识反驳,看到阿蒙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这才小声嚷嚷着:“让我在一个地方待上一整天那才是要了我的命呢……”
“好啦,”玛塔笑眯眯地打着圆场,“毕竟让一个英勇无畏的沙漠子民庸庸碌碌地躺在床上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对吧,阿蒙?”
她意有所指地向友人眨眼,阿蒙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无力扶额叹气。
阿蒙让步,他无奈地摊手:“好吧,好吧,你总是有道理的玛塔。但最起码,先让赛义德养好伤吧?”
赛义德抗议:“我有分寸的!”
“对了,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玛塔问向这位爽朗豪迈的友人——是的,友人,一个人类朋友,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人类进程的勇士。
他原本开朗的声音低沉下来,悲伤好似密密麻麻的雨滴,铺满他褐色的瞳孔,他勾起勉强的笑容:“我找到迦南拉了。”
没等他们询问,他就恍若无人一般絮絮叨叨地接着说:“这孩子,打小就和皮猴似的,上房揭瓦,就没她不嚯嚯的地方。长大了就喜欢到处跑,跟在商队屁股后面,摆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喉咙里发出短促的笑声,好似哽咽,又好似低吼,他仰头,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只有这样堵在喉咙里的棉花才会消失。
“拯救了我们的神明之一,文化之神阿布,应该都知道吧?”他抹了一把脸,鼻子狠狠地往里吸着沙漠的热风,熏得他眼眶通红。
“他真是一个不是神明的神明,我该感谢他,他带着迦南拉到处乱飞,告诉她须弥之外的世界,我心爱的小墩墩桃的心就野啦!我感谢他,可我也怨他。”
这个坚强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在刚认识没多久的友人面前难堪又悲哀地落泪,泪水被酷热的太阳蒸发,沙漠将一切泪水吞噬,悲伤不适合这里。
“是不是没随着商队前往,她就不会因为保护那些慌乱逃窜的人们,被魔物偷袭呢?是不是她还能扑到我的背上,向我讲述那些奇闻异事呢?”他呜咽着,可眼睛不会再流出泪水,那滴透明的水滴,仿佛是沙漠中的雨,很快便消失不见,恍若幻觉。
玛塔与阿蒙沉默,他们还记得迦南拉,那个跳脱的女孩,能顶着赤王威压倔强地揭露黑心商人行为的那个孩子。
“她不负沙漠子民之名。”最后,阿蒙只能沉声说道,他重复:“保护弱小,英勇抗争,她不负沙漠子民之名。”
无论是怎样的宽慰,怎样的同情,怎样的怜悯,都不能使一位失去女儿的父亲保持冷静,丧失挚爱的哀伤,无论多少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请哭出声,可沙漠子民不相信眼泪。
请哭出声,即使沙漠子民不相信眼泪。
请哭出声,为逝去的亲人献上最后的悲泣。
赛义德咧出难看的笑容:“是的,是的!我为她骄傲!我知道,我不该怨恨那位的,那是个可敬的神明。可我……可我只是想有一个发泄的路径,你们知道的,仇恨也是人活下去的动力。”
“这真的是你心中所想吗?”玛塔清澈剔透的蔚蓝眼瞳中倒映着赛义德狼狈的身影,“如果迦南拉在这里,她会希望你怎样做?”
如果,迦南拉在这里,她会希望我……怎样做?赛义德怔住了,他呼吸清浅,好像怕扰碎一个脆弱的泡泡一般。
“爸爸,我真的很喜欢那些商人们带来的东西,无论是故事还是商品!”
“爸爸爸爸,快看!是璃月的夜泊石!好漂亮,像须弥的夜空!”
“爸爸,阿布他带我出去了!他真的好有趣,而且知识渊博!我们逮到一个给绿洲抹黑的商人,我告诉你啊,他可坏了……”
“爸,我很高兴你能支持我的梦想,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嗯?我当然不会后悔!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她会……”他嗫嚅着,“她会……”
“若我有一天背着重重的背包走向远方,记得为路过的每一个商队献上几颗墩墩桃吧,说不定您的小墩墩桃就在里面呢!”
他喃喃着弯下腰:“她会笑着感谢所有……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玛塔弯下腰,轻轻扶住他的面颊。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啦。当爱意的承载体死亡,仇恨就会如跗骨般攀爬,直到理智崩溃坍塌。他们会浑浑噩噩地活着,在回神的时候回忆如毒苹果一般甜美痛苦的记忆,然后再度陷入莫名愤怒与悲伤中去。
那时的她就在想:好矛盾。毕竟死去的人应该更希望活着的人抬头看向未来,而不是将自己溺死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