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但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今天特意来找你和藤原先生下盘棋……不过,看到你方才这么严酷的一局,我想你需要休息。”
“你和佐为下,晚点我再找你下棋。我先去运动。”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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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佐为下完棋去运动,是光最近养成的习惯。和佐为下棋脑子太累,再不运动的话,脑子都要不灵光了。
在京都的这一个月,光本来是在二条城慢跑兜圈,但跑在路上会碰到下雨的状况。关西的雨可不是开玩笑的,于是光报名了景区附近的狩野画廊酒店的健身馆,那里有电脑,运动完后可以下会儿网络围棋。
作为狩野家族的产业之一,狩野画廊酒店是全国连锁的度假大酒店,在东京、名古屋、京都、大阪、小樽等城市都有。单单是酒店里的健身馆,会员费就高达十万日币一年,买完了在全国都可以用。
光不是铺张浪费的人,但他看着柜台上的那枚优雅的金色族徽——两扇屏风加六瓣樱花的图纹,便毫不犹豫地付了。
然后他得到一张印有金色族徽的IC卡作为进入健身馆的“钥匙”。
熏有一天看到IC卡,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光,问:“你要去我家的酒店运动,就相当于去我家,你怎么傻乎乎地交钱啊。”
光愣住了,傻乎乎?要不是为了给狩野熏捧场,他才不会交这么昂贵的会员费咧。
熏拨了一个电话。十五分钟后,少女笑眯眯地道:“进藤君,十万日币退给你了。你现在是我家酒店的永久会员,随便来住来玩,藤原先生也是。多去不同的城市玩玩,缺钱买东西的话就跟柜台要。”
光傻眼了。他有种感觉,那就是钱在狩野熏眼里根本就不是钱,而是无关紧要的纸,难怪她毫不犹豫地就给他们订制了一大堆狩衣和古装,毫不理会光亏欠她的感觉。
海生好笑地看着光,眼里的神情仿佛在说:“熏的作风就这样。”
其实光理解的。每一个人都有对别人好的方式。就像亮会跟光吵架,却在背地里维护他,现在,就是熏展现她对别人好的方式吧。
想到这里光不推辞了,他清清嗓子:“谢公主殿下隆恩。”
熏一下子脸红:“免、免礼。”
佐为忍不住笑了,他摸一摸光金色的脑袋。
他们三个都是同龄的少年男女,佐为总是很喜欢看光和朋友打交道的样子。光的身边,总是有一大堆愿意为他付出的朋友,连佐为自己也是喜欢对光好。
“唉,欠你们太多人情债,都不知道拿什么还。”光难为情地对海生和熏说。
“不用啦,这段时间以来,藤原先生一直在帮我们作画呀。”熏连忙说,向佐为微笑,“没有藤原先生的帮忙,我都完不成要刻画江户棋士的屏风画了。”
“不用感谢我,熏小姐,我也是希望尽己所能帮助你。何况,你画得的确很好,让哦我想起许多温暖的往事。”佐为很温柔地说。
“藤原先生……”熏顿时感动极了,海生也是,他们都崇敬地望着佐为。
“哎,是佐为在还你们人情债,我就没办法还了。”光嘟囔道。
光不喜欢这种欠别人的感受。有时候亏欠别人比被别人亏欠更难受,因为后者可以说馈赠是有福的,而亏欠只能永远欠着,堵在心里,永远没法放过自己。
光之所以会有这感悟,是因为佐为。四年前佐为不见后,那内疚和无法偿还的痛楚就在光心里发酵,成为一种沉重的罪,这种罪恶感哪怕在重新见到佐为后也没有办法消失。
但是,海生和熏都太完美了,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光想偿还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对他们好,以后不会感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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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光又来到酒店健身馆。运动过洗完澡后,大脑的疲倦才消散一些。
忙完后,光坐在休息室的电脑前,给亮打电话。
“进藤,你想下棋吗?”亮接起电话,电车在轨道上行驶的声音传来,“我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家。”
光仿佛在脑海里看到亮一只手握着栏杆、独自站在电车的情形。亮平时在棋盘上很强悍,但是静下来站着时,总是会用喜欢一只手扶着什么,好像在寻求某种依靠。在光看来,那是寂寞的姿势。
“你现在搭电车闲着吗?”光随口道。
“我在想今天的棋谱,怎么了?”
“我来跟你说一件事吧。”光说。
“哦?”
“塔矢,我今天和佐……一个厉害的棋士下了一局。我在下第86手时绷不住了,因为对方上一手棋用了四十分钟。我以为我考虑了全部可能性,结果他下在了我完全没想过的地方。我那时的脑袋,在等待他长考之后就像‘断片’似的。逻辑的链条都断了,后来再看看,我前后面的棋形都衔接不起来,败了整整七目,真是糟糕的一局。”
光开起话匣子时收也收不住,亮没有打断他。
“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感受。”光惭愧地说,“抱歉,都没考虑你,就拉着你一直说。”
“我明白。”亮说。
“真的?”
“你说的是我15岁第一次闯入头衔赛时面对绪方先生的感受。看起来是逻辑短路,其实是对高手的恐惧。”
“你说得对。那么,怎么办呢?”光在意地问。
“和高手下多一点慢棋——”
“哈?”
“你听我说完。和高手下多一点慢棋,以及,在对方长考时不要勉强自己专注。越勉强,就会变得糟糕,在慌张的时候就放任自己慌张。因为心中的动摇而输,因为缺乏毅力而输,这些都不可耻。顺其自然,下多一点,就会慢慢好起来。”亮说。
不要勉强自己专注。下多一点,就会慢慢好起来。光细细咀嚼这些话。
“我会把你说的话记着的。”光说,微笑,“看来我们也是能好好说话的嘛,不是只会吵架。”
“只要你不跟我吵,我就不会跟你吵。”亮好像离开了电车,那边传来“嘀嘀”的开门声,光想象着亮拍suica卡走出站台的样子,“大部分时候都是你说出些不成熟的观点,先碰到我红线。”
“这么容易被碰到,我看你满身都是红线吧。而且,到底是谁在说不成熟的观点啊?”
“刚刚是谁跟我说下棋‘下到断片’?你用喝醉酒的词来形容下棋的感受,简直在侮辱围棋。”
“侮辱?!你不觉得‘下到断片’这个词很形象吗?你这不知变通的白痴。”
两人在电话里又开始拌嘴,吵了许久,终于传来亮找钥匙开门的声音。看来亮回到家了,光催促,“快点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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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几局后,亮那边好像有人拜访,于是光和亮的网络棋局暂时中断。
光走到酒店大堂,一抹清淡的草木绿色映入眼帘,那是竹节形状的抹茶蛋糕,旁边写着广告语:“‘平安京之竹’年轮抹茶蛋糕,最美的京都伴手礼。”
光看得移不开眼睛,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抹优雅的绿色让他想起了亮的眼睛,浓郁的抹茶和竹子外观,也像是亮会喜欢的东西。
“请给我包六块吧。”光说。
售货小姐边忙活边说:“我们还提供和纸卡片,您要写留言给友人吗?”
“当然!”
于是售货员递给光一支笔和一张画有二条城的和纸卡片,边缘上有精美的平假名写着“来自狩野画廊酒店”。
光在背面写道:
“塔矢小老师:
这是‘平安京之竹’年轮蛋糕,我们认识六年,所以买了六块送你作伴手礼。中午你记得吃!
祝你人生中第一次大盘解说顺利,场子里肯定坐满了叫你“小老师”的崇拜者,说不定百分之八十都是棋会所里的老头。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我会记得看电视的!如果场下都是老头的话,我就笑死了。
进藤光于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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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绘杯’世界业余团体赛第三场半决赛拉开序幕,大盘解说会场果然一票难求,连身为日本队大将的池田海生都只拿到了一张第一排的门票。
光和佐为虽然很想去看业余棋赛的大盘解说(尤其解说人是亮),但都把唯一的门票让给了熏。
前一天晚上,光还特地跟看新闻的佐为说:“门票只有一张,你可别跟池田君吵着要去看业余棋赛的大盘解说,被狩野小姐知道,她一定会让着你的。你不想拆散人家吧。”
“小光,你别把我当笨蛋,我当然知道!”佐为的表情相当生动,光一阵想笑。
“说说看你都知道什么?”光揶揄道。
佐为用折扇砰地敲上了光的头。
翌日早上,光和佐为都送海生和熏出门,两人都身穿和服,光又看到插着旗子的豪车。
“这个麻烦你们交给塔矢。”光把昨天买的伴手礼递给海生,“今天,加油!”
“有你和sai给我打气,肯定没问题的。”海生朝光笑笑。
两人走后,光和佐为都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间里的电视机。屏幕上映出“锦绘杯”业余棋赛的巨大宣传板。
离正式比赛时间还有五个小时,但大盘解说会场有观众在等待,绪方先生和塔矢亮作为职业棋士的代表,坐在横幅下接受日中韩的记者采访。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塔矢亮穿起西装来,确实人模人样的……他的敬语用得真完美,这家伙,是敬语复读机吗?
“这就是十八岁的小亮!”佐为惊喜地喊道,又看身边穿黑色运动装趴在那里的光一眼,假装嫌弃,“小亮比你要成熟许多呀。”
“佐为,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佐为凑过去,用折扇哐哐地敲着电视机上亮俊秀的脸,含笑道,“小亮,你这些年一定忍耐了小光很多吧,谢谢你,辛苦你了!”
“胡说,明明是我在忍耐他!”光一头的红十字。
这时,那名韩国记者说:“众所周知,除了本次业余赛事外,全世界棋手都在关注sai。关于sai的真实身份,请问现在日本棋院有任何线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