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为和颜悦色地说:“还有小光。小光也是你在王座战里的对手之一,对吗?”难怪伊角刚才看到光时那么不自然,和谷也不当着光的面告诉他们伊角怎么了。
伊角点点头,将双手握成拳,一口气说:“我知道这么说很没有志气,但我得承认,一想到未来要和进藤对局,我就感到恐惧。我以为自己去过中国棋院特训后,心态会平稳点,但谁知刚才见到进藤时,还是一样。当然这不仅仅是对进藤才有的心情。但进藤是最特别的一个,也许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我看着他如何从一开始跑到现在,到难以企及的远方……”
伊角此刻忐忑与畏惧交织的心情,佐为全明白了。伊角和光相处的一切如在眼前,尽管佐为离开了一段时间,但从光口里叙述的一切,足以像拼图般地补全佐为缺席的四年。棋士的生活,就像棋盘上的黑白方寸世界,趣味无穷,却也直接明了。
和谷说:“伊角,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怕进藤。讶木师兄在棋圣战里见到进藤也是。讶木师兄和森下老师都被进藤淘汰出去了,可能又要熬个几年才能进入下一圈层,头衔战这么残酷,一不小心,说摔下去就摔了,这和职业棋士考试的强度不可同日而语。”
“和谷说得对,头衔战的确比职业棋士考试激烈得多,伊角,你有这样的感受是正常的。”佐为也宽慰道。
光和亮在棋圣战和本因坊战中有多焦虑,陪伴他们成长的佐为都历历在目。这对双子星算是度过一劫,分别将最有挑战性的高手挑于马下。最出色的是亮,专注稳重,现在战胜绪方的塔矢亮已然是一匹叱咤棋坛的雄狮了。光进步的速度比亮慢一点点,当然,这和光的心理负担是分不开的。
佐为不在的这四年来,亮和光率先打入头衔战,像打头阵的骑士一般在林立的九段高手中杀出一条血路,而现在,亮和光走过的艰辛的路,也轮到伊角走了。
“藤原老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段时间我想多来拜访你们家,和您还有进藤下棋,向你们都学习,也磨炼我面对高手的心志。如果您会举办研讨会,我一定会参加。”伊角看着佐为,鼓起勇气说。
“没问题。”佐为马上说,“伊角,我们现在就下一局如何?我会按照名人战的读秒规则与你下棋。我们多以这种方式下棋,你在名人战上面对高手时,自然更能放宽心态。”
“谢谢藤原老师!”伊角站起来鞠了一躬。和谷也很感动,也站起来:“我也会多跟伊角来观局,向您多多学习的!”
佐为忙说:“你们太客气了,是我要谢谢你们这么关照小光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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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拿着托盘、用夹子夹蛋糕的光,自然没听到他们刚刚说了什么。直到听到“啪、啪”的金石之音又响起来,光回过头,看到佐为和伊角在往棋盘上落子,和谷在旁观局。
佐为和伊角不吃东西又下起来了?光远远地看着他们心想。
怎么每一个见到佐为的棋士,都和佐为下得废寝忘食?然后我就成为了他们的保姆,负责监督他们吃喝……光举着托盘,有点无奈地想。
就在这时,前方有一群人扛着摄像机、举着采光板走过来,在附近拉拍摄用的电线。
“对,这里空间比较大,我们就在这拍黑田纪录片的第三幕……Action!”
光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了过去,抬头多看几眼,只见他们戴着的吊牌绳子上,印着几个字:“NHK日本放送协会东博纪录片剧组”。
——NHK?佐为电视公开定段赛的赞助商?
光囧囧地想,不会吧?和佐为到和棋院不相干的地方探望个朋友,佐为也能像香气扑鼻的花束一般吸引到不同的蝴蝶?
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大叔转过头,看到傻乎乎地举着托盘上的蛋糕、想去前面结账的光:“咦,你不就是sai的学生吗?”
光差点没拿稳托盘,同时有点郁闷。
——呃,原来我在赞助商的工作人员心里是没有名字的,NHK的人直接用“sai的学生”称呼我了……
光无奈到极点,竟然莫名其妙地想笑。以前,光在棋院是“实力存疑,但是被塔矢亮视为对手的小孩”,18岁以后,光是“实力优秀,不愧是sai的学生”……
突然,光理解了亮的心情,这么多年来被称为“塔矢名人的儿子”,难怪亮这么努力地想证明自己的棋了。
“你好,我是NHK经营委员会的理事之一,我姓山崎。”大叔过来向光伸出手。
“山崎先生好,我是进藤。”光和对方握手。这么久了光还是很不习惯跟棋院的赞助商职员打交道。
NHK剧组的人们听见,纷纷转过头来看光。
“没错,果然是sai的学生!”
“啊,我看到藤原老师了!”
NHK剧组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他们都看到了在后方下棋的佐为,就要上前去打招呼。
光上前说:“各位,佐为在和我朋友下棋……”言下之意,是让大家不要去打扰他们。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佐为、伊角、和谷都注意到前面的骚动,都停下手头上的棋局,抬起头来看向光。
山崎对光说:“真巧啊,我们NHK的前田会长刚刚出发去日本棋院找你们棋院理事开会,讨论的是sai的定段赛举行地点的事,没想到我们这些下属就在这见到你们了。估计棋院等会儿也会联络你们……啊,您好,藤原老师!”
山崎还没说完,此时佐为走到光的身边。山崎连忙停止和光讲话,朝佐为鞠躬,自我介绍,然后殷勤地说:“NHK剧组到黑田纪念馆里来拍东博的纪录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藤原老师。NHK上下都很期待您几天后的棋赛。”
“谢谢你,山崎先生。”佐为优雅地回礼,“刚刚我听你对小光说,前田会长到棋院开会,和棋院理事讨论我棋赛举行地点的事?”
“是的。”山崎点头,“严格说起来,这也是我们NHK没有考虑周到。很抱歉要麻烦到棋院的大家。”
“佐为定段赛举行地点,不是前面两场都在棋院的幽玄之间,最后一场和桑原本因坊的在北海道棋院举行吗?”光困惑地问,这不是早已定下来的事,有什么可讨论的?
山崎说:“是这样,计划有变。NHK收到了海外18个国家的sai棋赛电视直播请求。除了中韩、亚太地区和北美外,还有欧洲和南非的国家。我们发现日本棋院会馆的面积太小了,不足以容纳18个国家的体育记者……“
18个国家!足足有18个国家的体育记者和围棋选手在关注sai现身后的第一场棋赛!光的大脑惊得一片空白,而且,这还不是世界联赛,只是sai和绪方的定段赛而已,就已经有那么多外国人关注了,足见sai在国际上名气之大、NHK传播之广,而且,还隐约有点不合理。
光查过吴清源当年直接在棋院定上段的资料,当年可没有这么多人关注啊……尽管当年的宣传力度不可和现在同日而语,但只是日本棋院内部的定段赛而已,就算sai曾经轰动过世界两次,引发18个国家的体育记者蜂拥而至也太过火了。
这事肯定背后有“蹊跷”,现在的光和佐为不知道罢了。
光越想,就越是张口结舌,不由得看了佐为一眼。旁边的佐为不晓得知不知道18个国家意味着什么,表情还是那样沉静。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前田会长才跟棋院理事开紧急会议,想跟棋院协商,还有征求藤原老师和绪方先生的意见,看愿不愿意将这局挪到代代木公园的NHK广播电视中心进行?”山崎说。
佐为还没说话,光就说:“可是,佐为一直想在幽玄之间对局呀!在代代木的NHK广播电视中心举办围棋比赛,这不是一点儿对局的氛围都没有了吗?”
一涉及到佐为的事,光常常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把敬语忘得一干二净,语气直接又粗鲁。山崎和NHK的职员的表情都僵住了。
山崎沉下脸来:“进藤君,我们没有不尊重藤原老师的意思,我们也知道棋士都想在幽玄之间对局,现在只是被形势所逼。谁能想到,一场围棋比赛竟能引发全世界这么热烈的关注,上次有过同样热度的差不多只有足球的世界杯了。”他再一次强调,“我们都没想到。”
光这才后知后觉地了解到自己的话好像得罪了NHK的人,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佐为连忙拍拍光的肩膀:“小光,你别着急……这是我的棋赛,就让我来说吧。”
佐为又对山崎和NHK的职员用敬语道:
“小光这孩子一心一意为我着想,说出了率真的话,我们大人就不要往心里去了。还请山崎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宽容这孩子吧。”
佐为开口打圆场,山崎和其他人这才缓和了神色:“我们当然明白。”
虽然明知道佐为在给双方台阶下,但是佐为用一副师长维护小孩的语气对外人说话,还是让光有些不适应。在私底下,佐为从来没说过还把光当小孩看。
佐为和他们一起谈话,气氛就比较正常了。光意识到佐为完全可以自己处理好和现代人的这些沟通,而赞助商也吃佐为这一套,而光关心则乱,自己在旁边干涉佐为的事有点儿多余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跟你们了解多点儿情况。不过看你们在忙,我想,我还是等棋院的正式通知吧。”佐为礼貌地说。
“我们还好,就是要拍摄纪录片。等下棋院和前田会长也会通知您的,但我可以先把大致情况给您说一下。”山崎说,说着,他拉开椅子坐下来。
“佐为,你……你留在这和NHK的职员说吧,我回去跟和谷、伊角下棋好了。”光局促地跟佐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