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明白了,棋院制度改革就是塔矢老师和佐为共同造成的结果。”光说。
和谷和仓田都听着,光继续道:
“我不知道从赞助商的角度怎么看,但是从棋手的角度来看,这事还挺简单的,就是赛事门槛降低,参赛方式更灵活,让我们低段棋手都多点和高手对战的机会,动摇棋院‘高段即荣耀’的意识形态。尤其是名人战,一下从封闭的国内头衔战,变成开放的国际头衔战。这都是塔矢老师的影响力。“
光分析得头头是道。“看不出来,进藤,你居然会用‘意识形态’这个词!”仓田用胖手揉揉光的金色刘海。
“我又不是文盲!我的社会科成绩拿过最高分耶!”光不满地拨开着仓田的大手。
“不过,大家居然都有机会参与古老的名人战,这下院生、研究生、业余和海外棋手还不得高兴坏了。”和谷笑道。
“我也觉得是,不得了。”光说。
“我们职业棋士可不能被业余棋士和外国人淘汰了!”和谷握住双手。
“那可不一定,你还记得池田君和中国的李临新吧,他们的实力就在许多职业棋士之上,他们就可能会战斗到名人战的第二轮循环圈。”仓田说。
“所以,我们都要努力了啊!”光跟和谷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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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场休息的时候,光回到佐为身边。
佐为和亮还在交谈,光过去的时候,亮扫了光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光扬起眉,怀疑亮在佐为身边是故意挑衅自己的,“我都说了去帮仓田先生的忙。海外记者提问的环节我总得回来吧!”
“小光,你没有错过许多,我回家再讲给你听。”佐为微笑地拍拍光的肩。
于是,光把看到时事懒人包的事和佐为、亮都说了一遍。
佐为和亮闻言后,都有点吃惊。佐为莞尔:“小光,没想到你这么了解。”
“你们什么表情,像我没读过书似的。”光环住手肘,又看向佐为蓝紫色的眼睛,“佐为,你怎么看呢?”
佐为想了想说:
“制度改革总体来说很有意义,让各级棋手有了更多对局的机会,名人战的制度,其实是为了让塔矢行洋能够回归,也让所有棋手能投身到古老的头衔赛中,大家也会有更多的参与感。但名人战毕竟是从世袭制跨越到循环圈棋赛,再到现在一举成为国际棋赛,不知道棋院的前辈们会不会接受这么激烈的变化。”
佐为的话总是很简洁,又很准确。这大概是聪明人的特点吧。
“你说得有理,棋院的老一辈最迂腐了,他们绝对接受不了。”光说。
“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新名人战有太多三星火灾杯的痕迹了。”亮发话道,“老一辈们也许会想,难道因为韩国实力第一,日本人就必须要向韩国学习?改哪一个头衔战制度不好,偏偏是象征日本意志的名人。”
这一点,光和佐为都没有想到。日本棋手的尊严与民意,对韩国的观感,也是棋院高层改制需要考虑的一点。
光不喜欢高永夏嚣张跋扈的气焰,但因为洪秀英的缘故,对韩国没有偏见。
而佐为见证了光和洪秀英的棋。光摆过和高永夏的棋局给他看,因此佐为对韩国棋手只有欣赏没有敌意。但他们的态度显然不能代表大多数日本棋士。
光耸了耸肩,说,“韩国实力第一肯定是有理由的,我们见到好东西肯定要学习的。”
佐为说:“平安时代唐风盛行,我们也常借鉴唐朝的先进制度。千年前的人不认为是困扰的事,现代人为何无法接受呢?”
——千年前的人不认为是困扰的事,现代人为何无法接受呢?
亮心想,好问题。古人和今人,有时候都搞不清楚谁更封建。
亮随即说:“藤原老师,当被记者问到相关问题时,您身上汇聚了全世界的目光,您最好还是……”
光没能反应过来,佐为却懂了。
佐为道:“我会谨慎的。自古以来,但凡是激进的制度改革,往往伴随着党争,而且各赞助商想法不一。现阶段的我不代表哪一派的利益,也不想被任何一方拉拢,所以对外保持中立比较好。我谨言慎行的话,棋院高层也好办事。”
亮点点头。佐为对职场中的人性非常了解,亮都有些意想不到了。和冲动的光在一起,优雅睿智的佐为越发显得像光的兄长了。
在接下来的记者提问环节,大家果然对名人战的新制度议论纷纷。如亮所猜测的,有人说改得好,有人反对,哀叹日本头衔战传统不再。
佐为被韩国记者问起对制度改革的看法。对方多少有点儿取笑日本照搬韩国制度的意思。
“sai老师,您是世界第一围棋高手,您也认为日本最古老的名人头衔战应该照搬韩国棋赛的制度吗?这是不是证明,日本棋士终于肯承认韩国棋战制度更优越呢?”
韩国记者话语中挑衅之意鲜明,光和亮,甚至台上的绪方都替佐为捏了一把汗。
韩国人到现在还认为sai应该加入韩国棋院,按光的话来说,就是“争夺sai之心不死”。
佐为站起来,不卑不亢地回答韩国记者道:“名人战新制的确是与三星火灾杯相像,我个人非常认可韩国棋赛制度和围棋实力,认为互相学习是正常的。2005年是试行,可进可退,我、塔矢行洋和韩国高手往后都可以参与名人战,相信我们会激荡出崭新的棋谱。”
这回答无懈可击,光和亮都松口气。严格来说,这太保守了,未必是佐为真正的想法。但是棋院高层都很满意。
记者会结束后,光看见理事对佐为鞠躬道:“谢谢您支持我们工作,藤原老师。您今天的表现为日本棋院争了一口气啊。日本棋院有您在真是太好了。”
佐为彬彬有礼地回礼:“是我要谢谢您们,给我创造对局的机会。我如今也把自己当成日本棋院的一员,希望能多协助各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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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发布会结束后的翌日,亮和佐为都在光的公寓阅读制度文书。
两人都需要一些时间来学习,光把仓田朋友写的懒人包给亮和佐为的邮箱发了过去,但他们都想要读完棋院的原始资料。
一时间,沉默和静谧在认真研读的两人之间流动着。
光穿着那“好好吃饭”的围裙,刚刚切完生鱼片,出来客厅时看着茶几上雪花一样的文件感到无奈。这就是日本职场人的现状,总是要对付庞杂的工作文书。
“我说你们,第一场定段赛完了之后就放松一下嘛,这些制度改革的文书没那么重要,又不干我们几个的事。”光说,“塔矢,你还要打本因坊七番战呢!”
佐为抬起头来,关心地问:“小亮,你和桑原本因坊的本因坊七番胜负赛第一场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的十点。没事,还有时间。”亮说。从亮的脸上看不出紧张。
“小亮,你有七番战,我们别看这些文件了,一起来复盘你的棋谱,还有桑原本因坊的棋谱吧。”佐为对亮说。
光说:“你们下棋吧,很快就有午饭吃了。”
佐为起身搬棋盘和棋子到亮跟前。佐为在想,他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一专注起来,容易忘记身边的事。他应该多点关心身边人。
“进藤,你别忙了,我们点外卖,你也来一起讨论吧。”
“啧,还点什么外卖,我都切完鱼了,给你们做鱼粥吃。”光说着又进厨房了。
光常常在亮过来和佐为下棋时做吃的,说是给他们做饭,其实还是在找个由头逃避亮。他们在一起论棋的时候,光琥珀色的眼睛也停留在佐为或者棋盘上,很少有投向亮的时候。
不过,当他们独自交谈时,一切又很正常。现在的光是那么友好。自从亮承认把光视为好朋友后,光对亮就更“温柔”了。
说起来好笑,亮有时候会在心里生光闷气,理由是亮觉得光没说真话,还自以为在佐为面前掩饰得很好。
他们两个的关系,可能真如光所说,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亮有着急过,最近渐渐接受了。毕竟,什么都不比棋局重要。
佐为和亮下起棋来。一时之间,金石之音声声。
光在厨房熬粥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座机的铃声,手慌脚乱地冲出去,出去时看到佐为已经接起电话。
“你好,和谷,还有伊角……咦?为我庆祝,去外面吃神户牛大餐?真好啊,我想小光会很想去吧……”佐为对着话筒说。
光和亮对视一眼。穿围裙的光的手里滑稽地举着勺子,注视佐为,一副关心则乱的紧张表情。那副样子,活像一个徒劳地担心大人的小孩。
亮忽然有点忍俊不禁。光一瞪他,扬起眉,想叫亮进厨房帮忙,但当着佐为的面忍住了。
佐为放下话筒,看着光笑道:“仓田先生、和谷和伊角今晚想举办一个派对,为我庆祝胜了定段赛第一场,邀请我们出去吃神户牛火锅大餐。”
“我看,是他们自己想吃大餐吧!”光说,脸上却露出兴奋的神情,“那佐为,我们今晚一起去派对吧。还有塔矢,你也一起。”
亮摆手:“我今晚就不去了。”
“这是给佐为庆祝的派对,你也是佐为的好朋友吧,你不想为佐为庆祝?”光皱起眉问。
亮迟疑着:“我当然想,不过……”和谷不想他去吧。
“想来就来,还废话什么。”光说。
“你也来玩吧,小亮。”佐为也说。佐为是经常和光、和谷他们在一起玩了,但佐为很少见到亮在下棋以外时候的样子。
亮这才点头。既然佐为邀请,那他就来吧。
光又看向佐为,“佐为,我给你办私人手机卡如何?你加入棋院,肯定特别多人想要联络你。棋院也问你的银行卡号。有手机卡才比较好去银行登记。NHK等着打给你100万棋赛奖金呢。”
“好呀,谢谢你小光。在我们方便的时候就去办吧。”佐为微笑道。
“行,我们去吃神户牛的时候去营业厅问一问。尽快办好,刚好你和森下老师的第二场定段赛也快开始了。”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