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为和伊角都不知道那一刻骤然弥漫在光心间的威胁感,他们在聊去北海道的事。
“小光,你要是忙的话,不用陪我去富良野和小樽。参加完阿含宗的花祭活动,下完和桑原本因坊的第三场定段赛后,我可以自己回东京的。”佐为说着,可是光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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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北海道的日子日渐逼近,光和佐为没在下棋的时候,就会去上野的不同博物馆纪念品商店东逛西逛。
两人经过黑田纪念馆那巍峨的巴洛克式建筑,碰到背着画架进出的艺术科系学生们。艺术学生们看到佐为都侧目,还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地说“围棋国手sai和他的学生”什么的。
光说:“佐为,要不我们进去看狩野小姐,她应该还在画室里工作吧。再说了,她是行家,应该知道去哪里买到合适的礼物。”
“小光,我们不如去里面看看熏小姐和她的屏风——”
两人的话音叠在一起,都笑了。
光打电话给熏,得到熏热情的回应。
走进黑田纪念馆,不等他们敲画室的门,门就开启了。那一瞬间,金光闪耀,镶了金箔的屏风和灿若云霞的苏州丝线映亮西洋画室。
“哇……”光一声赞叹还没发出来,就看到那幅镶满金箔的《重屏会棋》仿作屏风。
“薰小姐,一段时间不见,看来你完成《重屏会棋》屏风,已经实现梦想了!”佐为又惊又喜,马上到绣好的屏风前仔细观赏。
“哎,你都绣完这心心念念的屏风了,怎么都不说一声啊。”光假装生气。
熏害羞地摆摆手:“我不是看你们最近忙嘛。”
“我可以摸屏风上面你绣的棋盘和棋子看看吗?我还从来没有触碰过苏州刺绣的图样!很想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佐为提了个孩子气的要求,光和熏都笑了。
征得熏同意后,佐为伸手去触摸屏风上的棋局。刺绣黑白图样那细腻凹凸的触感让佐为震撼又新鲜。
“你准备好去参加艺术比赛了,这次一定能成功的。”光替熏高兴。
“这都是因为有藤原先生出面为我向故宫借画啦。”
“薰小姐,我没有做什么,是你的画功打动了故宫的学者们——”
环顾四周,光眼尖地发现,画室比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些东西。
那是一扇暗金色的雄伟的二条城全景屏风,刻画出京都繁荣景象。画室角落里还有一黑檀木架,熏把一块金色真丝绢布绷在木架上,针还停在绣样上。
佐为也很快注意到,走到那古建筑屏风前:“熏小姐,这幅《洛中洛外图屏风》是……”
熏解释道:“我比预料中更早地完成《重屏会棋图》仿作了,但是画室租约还没到期。东博的老师问我,还有什么作品想借鉴学习的吗?所以,我就向东博又借了《洛中洛外图屏风》真迹。”
佐为微笑:“我记得,这是你祖先狩野派画师的作品吧。”
“您还是这么有眼光,没错,是我祖先的作品,所以东博二话不说就把《洛中洛外图屏风》真迹借给我了。我打算用剩下的一些丝线,绣些建筑局部在折扇上。”
光吃惊地看着黑檀木架上的金丝扇面绢布。数百种褐色和金色的丝线渐欲迷人眼,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烁着。
“这块绣满建筑的金色绢布,之后会成为折扇的扇面?”光不禁伸手去触碰上面华美的丝线图纹。
光想起自己在棋院小卖部买的折扇,扇面是素白的,怪不得价钱不贵(当然,价钱是次要,最重要还是光想念佐为的心意)。
熏微笑:“据说,江户时代很多御城棋棋士,拿着的都是这种绣了屏风画的折扇,与人对弈时彰显贵族身份。”
佐为怀念道:“我记得有挑战者也送给过虎次郎一把,这种江户绣道折扇。虎次郎觉得太奢华了,就没有在御前用过。但有许多御城棋棋士会在对局时用到。”
光没想到这些都跟虎次郎都有渊源,感到更不可思议了。
“我在平安朝的宫廷中,曾见过许多刺绣工匠。我还记得有史书形容绣道‘刺绣作列国方帛之上,写以五岳河海城邑行阵之形。’和围棋的感觉很相像呢……”佐为回忆着他千年前的所见所闻。
光和熏都听得入迷,不服都不行,佐为真是学贯古今的天才,不仅精通围棋,其他领域都不在话下。
“熏小姐,在千年前,我有跟随过大师和女官学习绣道,要是现在我想重拾绣道,会很难吗?”佐为忽然问。
光没想到佐为会这么说。熏也愣住:“需要花点时间,怎么这样问?”
佐为解释了想给塔矢一家人置办礼物的事。光明白了。原来,佐为是想准备一些他能亲手制作的礼物,表示他对塔矢行洋的尊敬,也好回应塔矢明子亲手制作玻璃花器的心意。
熏沉默一会儿,好像在思考。光说:“我们今天来东博,就是想买纪念品礼物给塔矢一家,佐为眼光太高了,什么都瞧不上……狩野小姐,你有没有好的建议?”
熏看着手头上的黑檀绣架和折扇绢布,还有眼前的《洛中洛外图屏风》,忽而,她眼睛一亮,说:
“不如我与您合力在扇面上绣出这《洛中洛外图屏风》局部,完工后,您就把这把绣好的折扇拿去,送给塔矢行洋棋士一家,怎么样?”
光和佐为都没想到熏会这样提议。佐为有点不安:“这样真的好吗?这是你正在绣的作品……”
“不要紧,我也才绣了一点点。反正我人在这里,想要折扇的时候随时描画就好了,轻易得很。倒是您,难得在国内见一次塔矢行洋棋士,拿给您送礼物才比较重要。”熏善解人意地说。
光和佐为对视一眼,内心洋溢着欣喜。佐为笑:“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还是以这样完美的方式。佐为说他千年前只会一点点刺绣,真的可以吗,熏肯定道:“您辅助我在扇面上绣出基本的建筑轮廓就好了。”
《洛中洛外图屏风》上绘有二条城和皇宫,都是和佐为有关的地方。江户绣道折扇又和御城棋棋士、虎次郎有渊源,送给塔矢行洋最合适了。
“真的很谢谢你,薰小姐!”
“我还要感谢您陪我一起绣这扇面呢!”熏露出笑容。
两人一起坐在黑檀木架前。佐为优雅地捧起丝线,勿忘草色秋葵花纹的狩衣袖子垂落,水紫色的长发拂落在金色真丝扇面上,就像一幅唯美的大和绘。看着他们,光觉得像身在古代的宫廷似的。
光一高兴,讲话就不经大脑:“佐为,我发现你们贵族都喜欢这种很像女生才爱玩的艺术,塔矢亮爱玩玻璃雕花‘江户切子’,佐为,你也要玩刺绣了。”
啪的一声,话音未落,佐为用蝙蝠扇敲上光的脑袋。熏也流露出被冒犯到的表情。光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小光,艺术不分男女,江户时代的许多绣道大师都是男性,再说了,就算是女生的艺术,我们男生一起学有什么不好吗?”佐为哼了一声。
“进藤君,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女生,有点大男子主义啊?”熏指出。
“啊,你们怎么都开不起玩笑啊!”光躲避着两人的攻击,连连道歉。
三人玩闹一阵,然后熏想起什么,她握紧粉樱色的和服衣袖,“对了,有一件事,我想跟你们说。”
光和佐为连忙停止斗嘴。
“我升业余围棋五段了。棋院的制度改了,业余棋手也可以参与名人头衔战,所以……我和池田海生都报名了2005年的名人战外围预选赛。”熏小声说。她显然憋这消息许久了。
光和佐为不妨听到这消息。
“你这人,升段了,报名了名人战外围预选赛,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呀?你再遮遮掩掩,我们就要生气了。”光语气责备。熏这个人,就是太独立了。
“我怕打扰你们下棋嘛……不过,我想说,我们业余棋手,也想和你们职业棋手一起参与到名人头衔战里。”熏像是花了很多力气才敢对光和佐为说出这话。
“当然,我们都能理解你!”光和佐为齐声说。
熏点点头:“就算是很快被你们职业高手淘汰了,我也一定能学到很多。我想在钻研屏风画之余,成为一个更强的业余棋士。”她鼓足了勇气宣布道。
那一刻,熏的语气里流露出对职业高手的憧憬,就像每一个热爱着围棋的棋士那样。
“恭喜你升业余棋士五段,薰小姐。”佐为由衷说,“听到你说报名了明年的名人战外围预选赛,我真高兴。真想在比赛中和你对弈。”
“所以说,等我参加完屏风大赛后,可以多来找你们下棋吗?”熏期待地问,“你们不嫌我水平太菜?”
“当然不会!求之不得与你下棋!”两人说。
“谢谢你们!那藤原先生,我来和您说说该怎么在扇面上刺绣吧……”
那天离开东博时,光和佐为都感到振奋,为伊角的进步,为熏的慷慨相助,也为朋友们在围棋上的斗志。
“佐为,最近发生那么多好事,大家都挺我们,塔矢亮也在那边,我们的北海道之行一定会很顺利的!”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