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棋院毕竟还算是他们的地盘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到了北海道,也要抓住一切机会挑衅对方。
古濑村恰好经过走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后也加入。古濑村兴冲冲地问:“芦原先生,你有听到绪方老师和桑原本因坊在说什么吗?”
“应该是在说,我和桑原老师接下来的本因坊战第二场吧。”亮接过话。
少年话语底下流露的自信和高傲,古濑村感觉到了,欣赏地看了亮一眼。塔矢亮是越来越有高手的气势了。
不过,芦原摇了摇头,说:“不是。他们没在说接下来这局。他们说藤原老师也到了北海道,在跟塔矢行洋会面,很快就要桑原本因坊下第三场定段赛了。”
古濑村和亮都有些意想不到。亮对棋士的心态一向敏锐,有了预感,古濑村则说:“也难怪,毕竟人人都关注着sai。”
亮和古濑村、芦原边聊天,边到了转播会场。
会场依旧人声鼎沸,但这本因坊战上第二场的记者并没有第一场这么多,因为大家都听说了佐为到了北海道,而塔矢行洋也在同一场赞助商活动上。
两大巨头首次在线下碰面,记者们当然都不会放过这一噱头。于是一部分记者都闻风去富良野,纷纷联络人脉去弄进入阿含宗指导棋会场的邀请函,就为了佐为。
亮在棋院多年,知道在赞助商中也有隐形的排行榜。在七大新闻社和财阀投资人往来不断的职业棋界,阿含宗就是个平日无人问津的佛教团体。这会儿礼佛活动忽然广受关注,毫无疑问,是佐为的威力。
“sai和塔矢前名人在富良野这一碰面,说不定有机会对局呢,要是抢先拍到他们在线下对局的画面,抢了独家头条,一定可以成为热点的。”
比赛前经过记者休息室时,亮听到有人这么说。对方拿着手机,似乎在和富良野的体育记者通电话。
这时,赞助本因坊战的《每日新闻》记者高宫站起,对大家说:“先别议论sai和塔矢前名人了,眼下塔矢五段和桑原本因坊为我们带来的棋局,才是最重要的。”
记者们这才收敛了一点,没有再“藤原棋士”“sai”地说个不停。
在人声鼎沸中,亮跪坐在棋室里等待桑原本因坊,静静地呼吸。
赛前十五分钟,桑原终于姗姗来迟。自从桑原一进门的那一刻起,亮就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桑原明显不如第一场时那么健谈,在棋盘前落座时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
尽管老人脸色没有变化,甚至闭上了眼睛。但亮就是知道,绪方成功地拿佐为的到来刺激到了桑原。绪方此举是不是在帮自己,还是想看桑原本因坊笑话,亮并不在意。
亮只知道:目前桑原本因坊在赛前的这种心境和状态,对我的棋有利。
“塔矢五段,我们开始对局吧。”桑原说,睁开眼睛,苍老的声音冷峻。
亮点了点头。两人鞠躬准备后,桑原猛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发出异常响亮的“啪”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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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和桑原本因坊这一局,两人都下得慢,稳扎稳打。和第一局的混乱不同,在这局中,亮有种找到了头衔战七番赛节奏的感觉。下午五点,轮到亮封棋。这是亮职业生涯中首次在重大比赛采取封棋这一手段,将想要下的棋步写在纸上。
说到封棋的规则,有些人喜欢当封手,也有些人不喜欢。
就亮来说,亮更愿意当封手,是因为亮控制欲比较强,就像统领草原的狮子。由自己封棋这一做法让亮有了一种对棋局的掌控感,封好棋后,他暗暗握紧了掌心。
桑原本因坊则至始至终垂着眼睛,凝望星罗棋布的盘面深思。
裁判宣布他们可以离开,翌日再回来下后,亮没有久留,率先离开棋室走到休息室去。
旁边的棋室传来芦原和绪方的论棋声。亮刚刚封棋,想放松一会儿,就没有加入棋士们。
亮到达休息室,翻出手提包,把手机打开,机身就立刻振动起来。
亮本以为会是佐为或是父亲打过来的,没想到,是光。
亮心头一阵雀跃,接下,惊喜道:“进藤?”
“塔矢,我下午在富良野下完指导棋后,就开了笔记本电脑看转播,看到你封棋了!”光开朗的声音就传来,“你这第二局比第一局强多了。要是明天不犯错的话,说不定可以拿下的。只是,从盘面上看起来,桑原本因坊好像下得没有前一局好。”
看样子,光在今天富良野的活动上和佐为玩得挺高兴的。
“我想,也许是因为绪方在比赛前给桑原本因坊说了什么吧,刺激了老师吧。”亮说。
亮语气沉稳,但光一下子懂了,在电话里笑道:“哈,盘外战,真没想到,桑原本因坊也会栽在盘外战里。”
“根据芦原说的,绪方应该是提起了sai。”亮道。
“是啊。名人战制度改了,本因坊改制就是分分钟的事。迟早有一天,佐为也会参与国内的头衔战。桑原担心他自己‘第二十五世本因坊’有一天会拱手让给佐为。”光反应很快,分析着桑原的心态。
“嗯。”亮深以为然。
“每个棋士都是这么说的,佐为太厉害了,拿佐为最能刺激老一辈高手了。不过由绪方说出来,威力就加大了。只是没想到绪方居然会拉你一把,果然是同门情深。”光半真半假地说。
“绪方先生今天终于报了盘外战的仇。”被光的话逗乐了,亮也难得打趣道。
光又笑了:“可以啊,塔矢,说笑话的能力与日俱增。你明天还要继续下。快点回去睡一觉,养精蓄锐吧。”
“现在正在回民宿的路上。”亮说。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唇角微微扬起,“谢谢你及时打过来,进藤。”
“是我要谢谢你。”光笑道,“看你的棋谱,我也学到不少。虽然胜负还不明朗,但是你攻进了对方的左上角,桑原本因坊没有从你那捞着丝毫好处,就是一局高水准的棋了。连佐为和你父亲看了也说好。”
亮一直等着光提到佐为和父亲。“今天富良野的礼佛花祭活动怎么样,藤原老师和爸爸有约下棋吗?”
“一切顺利。大家都在忙指导棋工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空约下棋。中午的时候,你父母邀请佐为共进午餐,佐为把他亲手绣的扇子送给他们了。我是晚辈,就没有和他们一起吃。待会我问问佐为吧。”光说,又加多一句,“你别担心。”
亮其实不担心佐为和父亲。他们一定会约对局的,毕竟两人都等待了那么多年,就像亮等待了光很多年一样。
那个自己等待了那么多年的对手,此刻就在电话对面。亮拿着手机,走出了北海道棋院门口,慢慢走着古老的青石板路上,最后独自站在小樽运河岸边。
小樽的傍晚是凄美的。晚霞遍布的天空在红砖石造仓库边渐渐褪去了华妆。夜幕降临,煤油灯一盏又一盏地燃起了火苗,带着暖意,就像谁细微又脆弱的心意。
光还在电话那边对亮说着体贴的话,叫他务必好好休息。亮静静地听着,感到心里也像煤油灯般,燃起了火苗。
佐为回来以后,光变得那么成熟,那么温柔,真的把亮当作好朋友般放在心上珍惜。但,这就是光的全部吗?光说的话,都是最真实的吗?
那个和自己瞪眼吵架的光,神采飞扬的宿敌,被遗失在时间的深处了吗?
他还能找回过去的光吗?
“你的心情是最真实的,真实总是会有超乎我们想象的力量。”塔矢明子的声音浮现在亮的脑海里。
“对了,进藤,你后天有什么安排,有时间来小樽一趟吗?”亮问。
“啊,后天?暂时没安排,就跟着佐为吧……怎么,你有事找我?”电话那端的光显然没料到亮会这么问,语气里带上试探。
“进藤,我想约你来小樽的北一硝子馆,三号馆里面有个玻璃制作工坊,叫‘致过去的你’。” 亮小心地说。
光短暂地怔了一下,才说:“你、你邀请我去玩玻璃工艺品啊?不下围棋?你怎么不约佐为啊,他比较厉害,我一窍不通。”语气紧张。
亮忽然不耐烦了。合着自己准备了那么久,光不是一直想知道答案?
“我只想约你一个,进藤,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你要是不想来,当我没问。”亮没好气。
“我来!”光在电话里叫一声。
那一刻,光好像从亮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多余的话。
亮下定了决心:“后天五点,小樽北一硝子馆,‘致过去的你’。我在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