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猛然反应过来,但来不及了,光已经快速地折叠起信,和小樽的明信片叠在一起收在牛皮纸信封里。
“你把我的信偷走了,难怪我刚刚找不到!”亮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生气。
“什么偷走,你别说这么难听。你这封信不是写给我和佐为的吗?”光理所当然地说,把信封抱得紧紧的。
“是写给过去的你们,”亮涨红了脸纠正道,他感到异样的窘迫,好像有把柄被光拿捏住了似的,“我这封信,是写给1998年的你们,不是现在!”
绝不能让光把信件带回去。亮一把捉住光,想要把信夺回来,但是被光一转身躲过了。
“过去和现在有什么所谓嘛,”光越发理直气壮了,不客气地挣脱开亮的手,“难道你想放回到这玻璃工坊里‘1998年’的黑匣子里啊?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这封信是我的了!”
“我没说要把信给现在的你!”亮一下对光发脾气了。
刚刚给亮和光结账的助理少女惊觉气氛的改变,不由得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两个男孩在大庭广众下幼稚地吵架。
“哈,你倒是让时间真的倒流,把1998年的我和佐为揪出来啊。”
“进藤光——”亮嚷道,又想抓住光。但光已经冲出旋转门,往硝子馆外面跑去了。光活跃的身影,惊起一大片停在广场上的鸽子。
助理少女看着外面蹦蹦跳跳的光直笑:“你朋友真有精神!”
亮无奈地摇摇头,又忍不住看着外面活泼的光,若有所思地说:“他有段时间不这样……他可能今天给他的围棋老师做了礼物高兴。”
“才不是呢!是你那封信让他变高兴了的。”助理少女笑道。
光在广场上兴冲冲地跑了一阵,看到亮没追出来,停住脚步,回过头,在万丈红霞里有些迟疑地看着旋转门里的亮。
很久以后,亮还记得这一幕。
在北国的广场上,光看着亮。夕阳照在红砖的钟楼上,在地面投落出狭长的倒影,鸽子纷纷扬扬地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落下的羽毛像雪一般。烈火般的晚霞为男孩金色的刘海镀上了一层耀眼的红色光圈。
这一刻,过去与现在重叠。亮想起了童年时的傍晚,光宣布真正的自己总有一天会追上亮。那天落日熔金的晚霞,也是像点燃了火海一般的壮丽。
——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在期待你追过来了吧,进藤光!
亮沉浸在此刻温暖又波澜壮阔的心情里。
“喂,塔矢,你还要我等你多久啊!”外面的光叫了一声。
在小樽绚烂的晚霞中,亮看着光笑了,向等在广场上的光跑了过去。
##
夜晚,煤油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光和亮打算去北海道棋院的对局室,在晚饭时间前下一局棋。
亮领着光走过运河,到了北海道棋院。光颇感新鲜地看着棋院门边亮和桑原“本因坊战七番赛”的海报——老人与少年打着雨伞对视,暗涌的激流蕴含其中。这就是光认识的在棋赛中锋芒毕露的亮。
本因坊战七番赛已过去二局,目前亮的战绩是一负一胜,后面还有五局。
七番赛之后,等桑原本因坊休养好,就是佐为VS桑原的第三场公开电视定段赛,紧接着是佐为的“阿含桐山杯”中日对抗赛,再然后是佐为的“富士通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光和亮的其余各项头衔战和手合赛也夹杂在其中。
“第一次来北海道棋院,比想象中要小。”光端详着这幢小樽运河边的棋院,“东京棋院果然是日本面积最大的了,不知道中部和大阪的关西棋院怎么样。”
亮说:“关西棋院规模是比较大的,毕竟是东京的主要竞争对手。名古屋的中部棋院次之。其实,小樽的这座北海道棋院是临时的,因为札幌原本的大楼在进行防震检查。”
“防震检查是必要的,不久前发生过地震来着。”光说着。
亮领光走在北海道棋院的走廊上,中肯道:“日本的围棋对弈中心都散落在城镇里,倒也不是看棋院规模就能定论的。进藤,你和藤原老师还有许多在不同场所下棋的机会。”
“可不是有很多场所下棋嘛,连首相府邸都邀请佐为了,你都想象不到。我就打算跟佐为一起去下棋,看看首相府长什么样。”光厚脸皮地说。
……
光和亮边聊工作上的事,边走到自由对局室。
“您好,我和来自东京本部的进藤三段借场地下一局。“亮对前台的工作人员说。光也向对方点头致意。
北海道的其他棋士刚结束手合,看到是塔矢亮,都纷纷围过来观局。
“是东京本部的进藤三段!”
“sai的学生!”
“他们是东京有名的势均力敌的对手!”
“是啊,他们就是新生代中的双子星。”
……
北海道棋士们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很快棋盘边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光和亮都是高手,多年来都习惯被人围观起来观局了,此刻从容不迫地坐在棋盘前猜子。
亮忽然发现,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在没有佐为在场的情况下第一次单独对弈。
光像拔剑般握紧了折扇。再看光的琥珀色眼睛,像猎豹一样虚了起来,战斗的锐利光芒凝聚其中。
这一细微无声的眼神变化,有一丝丝不同的举止,象征了光的心理状态吗?亮直觉里有了感应。
“我们下快一点,用阿含桐山杯的快棋规则?“光简单地对亮说。
“没问题。就按阿含桐山杯的规则。”亮说,尽管亮知道自己不如光擅长下快棋,但还是拿过了两个计时器,放在棋盘边。
光点点头,执起黑子,一边在棋盘上清脆地落下第一子“小目”。
##
和光的这一局下得快,亮进攻得也快。中盘一度陷入混战,让观局的人发出阵阵惊呼。
亮暗自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现在的进藤光每一天都在佐为身边学棋,他正以超强的速度进步,敏捷又飘逸。现在的光有多厉害,没有人比亮更清楚了。
两个男孩用娴熟的秀策流厮杀,汗流浃背。和光下棋,亮总有一种在刀尖上对弈的快感。和势均力敌的对手下棋,感觉是不一样的。
棋局渐渐绷紧,来到高潮,然而,转折点在于第108手,亮误判了一招,没有成功破了光的眼形,令局势的天平有了微妙的倾斜。
亮大意的原因非常滑稽,因为,那个时候,光背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佐为在找光吗?
亮平时不会轻易受影响,但一想到也许是佐为有要紧事打过来的,亮突然有点焦虑。
而光对手机铃充耳不闻,没有去接。手机也就一直响,一直响,响彻了天地。
周围的人一阵骚动,亮拼命控制自己不要想是佐为,但就越是忍不住要担忧。佐为在亮心里毕竟是最重要的人。
和焦躁的亮比起来,光完全没有反应。光一专注起来就是病态的,什么也听不到。
该死,应该在对局前就让光把手机调静音的。亮懊恼地想。
手机一分钟后不再响了,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动摇,光就把亮精心布置的棋形攻破了,黑棋长驱直入,白大势已去。
理智地认清在棋盘上被光按倒了的局势,在官子阶段计算出目数,亮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输了一目,进藤。”
观局的人议论纷纷,在说着光果然厉害,不愧是亮的对手。光因为赢棋而满脸喜色。
亮的手悄悄握紧了拳。这种低级的失误,本来不应该犯的,在正式赛场上绝对不能输给光!
两人鞠躬,棋局结束,光居然还是没拿手机出来看,还一副沾沾自喜想复盘的样子:“塔矢,我赢——”
平时稳重的亮立刻沉不住气了,差点跳起来,在光开口以前不耐烦地嚷道:“进藤光,你刚刚手机响!”
“咦?是吗?”光如梦初醒,连忙转身翻找背包。
光刚才果然没听到手机响。他一下起棋来状态真的很可怕。亮有时不知道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藤原老师?”亮担心地问。
“不,是伊角。从东京打过来的,估计是问候吧,我晚点回他。话说回来,你干嘛突然不高兴啊?输不起?塔矢亮,你前面被我声东击西的打法带跑了,你一下超快棋,就是很容易会因为一点小事失误!”光一副得意和挑衅口吻,直言不讳指出亮缺点的话也多了起来。
果然,我的直觉没有错,以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对手真的要回来了,而且进藤光会以惊人的力量,反弹得更高。亮感到欢喜,但仍然嘴硬道:“进藤,你快把手机关掉。再下一盘快棋,我就不会输给你了。”
“今晚不下了,走走,我请你去吃饭喝酒!以后下棋的时候还有很多。”光不由分说地收拾着棋子。
“不,留下来对局。”亮心里洋溢着不甘,非要下赢光才走。
光马上知道亮在想什么,就拿着手机笑道:“你真的是输不起。给你点时间收东西,出来!我先打电话回复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