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反应不过来,接过抹茶蛋糕:“咦,今天有人生日吗?我的十九岁生日六天前过了。”当时光和佐为都向棋院请了假,去了富士山玩。
“不是啦,是祝贺小亮升六段!”市河小姐笑眯眯道,会所里面的老头也纷纷说起祝贺的话,“也祝贺进藤君你不久前升了四段。”
光顿时囧了,连带着拿着蛋糕的手都僵了。
光真的很想问市河,为什么要在塔矢升六段后面特意加上自己升四段,这不就是在强调自己和亮之间还有二段的差距吗?
果不其然,会所里面的老头都笑了:“进藤君,你要加把劲努力一下啊!”
“离小老师差距还挺大!”
“sai老师看到你和小老师差这么远,不会很失望吗?”
……
“太过分了你们!我不久前可是把你们的小老师踢出了头衔循环圈呢!”光受不了地大嚷。
光一边大口吃蛋糕,一边站在会所柜台前和老头们斗嘴,一边数着亮输给自己的棋局。倒是被老头们极力吹捧的亮没怎么说话,只是向市河道了谢,默默吃完了抹茶蛋糕。
光察觉到,不由侧头看了亮一眼。
***
两个少年吃完蛋糕,洗了手就回到一贯的位置面对面坐着。
“塔矢,你好像心里有事,要说说吗?”坐下的时候,光问。
亮稍稍抬头,对上光的眼眸。光是越来越细心了。
“我在想要不要飞过去北京,看阿含桐山杯决赛。”亮说。
“咦,这件事之前我们和佐为不是讨论过了吗,我们都不去北京啊,就看电视直播好了,秋冬季头衔战赛事那么多,还有富士通杯预选赛、名人战外围预选赛。这些一入冬立马就会开始。”光奇怪地说,“还是佐为说的,要优先自己的比赛。”
亮抿着嘴唇思考着。佐为虽如此建议,但不代表亮自己内心想这么做。
总觉得佐为正式定上九段以来,日本乃至国际棋坛都发生了很多变化。亮想去北京看看现在和北京队续了五年契约的父亲。
“我看,你烦恼的不只是这个事吧。”光敏锐地说,仍然看着亮。
在光关切的眼神底下,亮还是决定说了:“好吧,我有点担心藤原老师。不知对你说这话合不合适,毕竟你才是他的家人。”
光抬起头:“佐为?“一边打开棋盒盖,“没什么不合适的,你尽管说,我先来排我今天的棋。“
亮呷口茶,终于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我看现在的藤原老师,状态就跟父亲隐退前差不多。别的职业棋手都是从初段开始慢慢往上升,慢慢适应棋院的工作量,但藤原老师是飞跃性地当上了九段,要一下子接受棋院期望职业九段完成的工作量……”
亮说完,光半晌没答话,还低着头“啪”、“啪”地在棋盘上排列着棋子,黑白纵横交错。
直到摆完一局,光才抬起头来。亮看到光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那一刻,亮便知道,光也抱有着同样的情感。
光耸了耸肩:“连你也担心那家伙,我也是。但我还没跟他说,毕竟看佐为挺乐在其中的……本来嘛,你我都知道,棋院的工作是做不完的,得学会拒绝。我想他是太兴奋了,没办法抗拒别人叫他‘九段’。”
尽管光笑着,但亮仍然从光的语气中听出了微妙的情绪。
果然,光也是在介意佐为定段后的忙碌的吧。
“再乐在其中的工作,也总有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是我每次问藤原老师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他总是回答没有。”亮握紧了杯子。
光也很无奈:“是啊,那家伙喜欢亲力亲为,跟围棋有关的都要学。而且别人一有围棋下,马上会被吸引过去。对了,你最近没得跟佐为下,是不是觉得不爽?“
亮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认真地注视着光:“我没有不爽。我很愿意和你讨论。藤原老师看棋局总是很全面,让我收获很多,而我们吵……不,交换意见,是另一种学习。和你逐步探索棋局的过程,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
光顿时感到受用。这不就是在变相夸自己吗?
“我晚点想想看怎么跟佐为说。先复盘吧。“光说。
***
两人都看向盘面。光又一盘棋赢得漂亮,亮完全说不出挑剔的话来。
如今的光,在棋艺上又有了进步,不徐不疾,既有进攻的敏锐又有忍耐的谨慎,让亮看了也激赏不已。
上一次,亮和光在王座战循环圈相遇,半目之差,光在比赛上正式击败了亮。
便是从那时开始,亮心中警铃大作,他意识到光又以怪物般的速度变强了。亮有时候连做梦也能梦到和光在对局。他一门心思,苦苦琢磨着要怎么击败光……
“怎么样,棋圣战最后一轮S级循环圈,我很有机会吧?”光得意地问亮,喜滋滋地张开了折扇。一看亮的表情,光就知道了,亮心里对自己的棋的认可。
“你高兴得太早了。对方在右上角给了你可乘之机,要是我,你就不一定赢了。”亮倔强地说,然而在内心感到畏惧。
有光在身边,他真的时刻不敢松懈。这种迫在眉睫的压迫感,让亮想跟佐为学棋,不被光追赶上来。
只不过,佐为定上九段后,指点亮的时间一下子变少了。佐为都在忙棋院的工作,去各个机构下指导棋、和高手们讨论棋谱、监督围棋比赛等,有时甚至会忙到夜晚。
于是,亮和光又回到以前两个人在会所里下棋复盘的日子。
他们都喜欢这样的日子,但是……
***
“就是我这一步比较好!”
“不,我想的招式才是最好的!”
“塔矢亮,你都在头衔战里面输给我一局了!”
“也就是那一局而已……”
……
亮和光吵到夜幕低垂,吵到有回音的时候才发现会所里空无一人,他们收完棋子,拿市河小姐留下的钥匙锁门,下楼。
玻璃门开启的一刹那间,夜幕低垂,寒风扑来,光和亮都被吹得打一个寒噤。雨水和纷飞的落叶都扑到他们的脸上,如同粉身碎骨的蝶。
“哇,这么冷,难道是台风?”光裹紧雨衣,胡乱地摸着金色的刘海,“风雨这么大,你打伞可以吗?”
“我在这待一会。”亮说,站在屋檐下,也用伞躲避着雨水。
“我们去酒吧里喝口酒暖身好了,顺便等雨停。看看佐为在棋院里忙完没有。”
光拿出手机给佐为打电话,等了半天,没有人接起来,只传来一声声空洞的忙音。
亮看到光的脸色一瞬间在夜色中沉下去。在昏暗的路灯下,雨水流动着,光半个身子都隐藏在晦暗的阴影里,他微微皱起眉,水滴溅到金色的刘海和脸上,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变得幽深,像压抑了什么似的。
“在定上九段以前,佐为从来没有无视过我的电话。”光忽然说。
“藤原老师估计调静音了。”亮说,“日企赞助商的风气是这样的,富士通也是。和他们想敲定富士通杯棋赛相关事宜总不能准时离开,我和父亲之前都领教过。”
光苦笑了一下:“理性层面我知道。只是每当佐为不接我电话、我就会感到一丝恐惧……我会害怕,佐为又消失了。”
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亮伸出手去,按上光被薄薄的雨衣覆盖的肩膀。
“谢谢你塔矢。”光笑笑,“去喝酒避雨吧。”
***
两人走进附近的酒吧坐下,点了香槟。这家酒吧叫“bookshop”,是一家意大利式的酒吧,有外文书和欧洲的杂志。
光有一次看到亮、芦原、绪方在里面泡吧。绪方在吸烟,和芦原说着话,亮在看一本叫《Wintering(冬日将至)》的书,光就顺便过来点酒喝。味道比大多数居酒屋的饮品要好,也没那么吵。后来,他们几个棋士没事就到这里小酌一杯。
香槟呈上来后,光喝了一口,半个身子陷在沙发里,慵懒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鼓起勇气说:
“塔矢,我这段时间一直想棋赛的事……至于佐为,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想抱怨他和我对局的时间变少了,但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我不想听到他说我限制了他,弄得他像以前一样只能跟我下棋。”
亮静静听光说着,没有打断。光继续:
“佐为有他的生活,我在旁边说些有的没的,显得我很自私。我得跟佐为保持成年人的距离,不过,怎样才是合适的距离呢?”
光边说边喝香槟,自己也觉得语无伦次,不过,亮看起来听懂了。
“我以前对父亲也没法埋怨他太忙了,我也没法阻止他出国。”亮说,“我后来想明白了,和家人之间,保持思念的距离是最好的。“
“思念的距离?“光轻轻重复亮的话,“什么是,‘思念的距离’呢?”
亮正想着要怎么回答,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佐为。
“喂,佐为?“光接起来。
“对不起,小光!我才看到你打电话来。我和富士通公司的人,还有几名九段老师在一起。我们刚才确定下来富士通杯的三名种子选手,好不容易商量好了日程,居然拖到了这么晚!真对不起,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吧?“佐为急急地说。
佐为那边的背景还是有些嘈杂,有人在说:“藤原老师,来吃晚饭吧。”“我们请客……”
还有绪方的声音:“藤原老师,我请您吃饭吧。”
佐为对他们说:“不了,我要去找小光,让他等太久了。”佐为的拒绝顿时让光的心情好了不少。
“我和塔矢亮在一起避雨,在他家会所附近的酒吧。你有伞吗?“光问。
“我有伞!真对不起…… “佐为对电话说着。
光对亮说了一句“佐为要过来“,亮忙点点头。佐为要出现了,光又一下子变开心了,像个小孩似的。亮看着这样的光暗暗觉得好笑。
光从沙发上坐起来,收拾着酒杯:“富士通杯的事新鲜出炉,我们等着听佐为介绍就行,还省得费时间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