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骂了一句，“该死的盗墓者，如果不是他们的话还能通过发掘陪葬品来得到更多讯息……”

店长再次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没看见，没听见，他不知道。

傍晚时两人才撤离了灵雾覆盖的范围，在不远处生起篝火露营。

伊凡的兴致很高，他抄录拓印了一下午的碑文，笔记本在身边堆起厚厚一沓。

店长用木棍扒拉着火堆，看看里面埋着的用锡纸包好的烤鸡，又重新埋回去。

这是他们离开王都之前就买的烤好的鸡，眼下只是再加热一下。

不得不说王都的烤鸡确实好吃。

火光照在紫色的眼睛里使得青年的眸色深邃，他逐字逐句检查记录下的内容，口中念念有词，“……你看，这位墓主人应该是某个时代的贵族，他的墓志铭相当有意思。”

伊凡笑着扬了扬本子，“‘请礼貌地从旁边走过去，或者进来陪我’，这是一位风趣的绅士啊。”

店长没接话，他也不以为意，继续讲解，“还有这个……‘请给我带一个苹果当贡品，我爱苹果’……可惜，应该很久没人给他上供过苹果了吧。”

“‘把我的邻居埋在我的旁边以便我继续和他打架’……以及他邻居的碑文，写的内容是‘请把我的贡品换成燧发枪我会保佑你发大财’。”

店长不怎么感兴趣但也听着，青年的声音温润清朗并不难听，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初他激情刨坟的时候。

当时他完全没读墓志铭，只是单手持剑而另一只手把锄头抡得飞快，对着挖出来的战利品或嫌弃一脚踢开或惊喜。

毕竟陪葬品里有的时候真的有很多好东西。

最后他把所有人尸体都一把火扬了，夜幕降临时小小的人影站在小山般的火堆旁仰天大笑。

尸体们一到了夜晚就活泼开朗，纷纷诈尸用奇形怪状的姿态往外爬……他挨个踢回去。

它们活蹦乱跳地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黎明到来时才在晨曦下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那天起了一场很大的风，勇者坐在高高的树梢上看着堆积成山的骨灰在风的吹掠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薄、消失。

连同浓郁的雾气也消散了许多。

最后他拍拍屁股带着大包小包的陪葬品去了最近的城镇挽回第一天血战一夜带来的损失，只留下身后横七竖八的墓碑与空荡荡的墓穴。

那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斩草除根挫骨扬灰。

回过神来时伊凡恰好解读到最后一块墓碑，年轻的学者对上面慷慨激昂的用词感动不已，眼角都带着泪花。

“真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他是人类的先驱！”伊凡感慨道，转头看向店长，“如何，你觉得呢？”

店长面无表情回看过去，没吭声。

他怎么觉得，他刚刚走神没听到。

伊凡满脸不可思议地与店长对视，又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目光带着疑问。

店长无动于衷。

店长得到了一句“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的评价，又重新转头扒拉火堆。

加热过后的烤鸡香气四溢汁水浓郁，连同下方的配菜也热气腾腾。

店长拿出长棍面包掰开分了伊凡一半，又递出一支叉子。

伊凡看着手中的半截长棍面包瞳孔地震。

半晌他才问道，“……面包没有切片吗？应该怎么吃？”

店长啃了一口面包，鼓着腮帮子看回去。

伊凡再次瞳孔颤抖。

他看了看手里的面包，合起笔记本把它放在一边，也试探性歪头啃了一口。

他咀嚼得风度全无龇牙咧嘴。

店长的嘴角差点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最终两人还是只分掉了烤鸡，两截被啃过的长棍面包无人问津。

白虎吧唧吧唧在店长身边啃牛大腿肉，也对面包嫌弃得没有分过去半点眼神。

晚饭后，店长守着火堆目送教授钻进帐篷里睡觉，待对方的背影消失帘幕落下后，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

……确实，他从很早以前就是个无情的人。

他一直缺少同理心和责任心，从很早以前就……店长扶着额头陷入沉思，眉头紧紧皱起。

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

属于“旧世界”的东西，他的过往和曾经的人生……

但他依稀记得自己还是勇者的时候，明明每次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以后总会回忆自己的从前。

店长隐约觉得那时自己的情绪并不平静，但他眼下回想起来却提不起任何心情波动，仿佛只是那只是平平无奇的午后和一如既往味道乏善可陈的红茶。

每一天的红茶都是同一个滋味。

他不是一个擅长品味的高端人士，也喝不出红茶与红茶之间的区别，无论它们采收自什么样的季节和产地，又经历过什么样的工艺。

他的过往好像也和那些红茶一样变得毫无吸引力了。

吃饱了的白虎舔干净自己的爪子和嘴重新靠到店长身边给他当垫子，喉咙里发出柔和的呼噜声。

店长靠在白虎柔软的腹部，抬起手按住自己左胸的位置怔怔出神。

扑通，扑通，扑通……

……明明心脏还在跳动，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自己的曾经呢？

就连告诉学者的名字也是，在遍布尘埃的记忆深处才惊鸿一瞥看见的……从某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口中说出。

明明名字应该是最深入人灵魂的“记忆”。

其余的一切更是模糊不清，像隔着氤氲着湿润水气的毛玻璃，连色块都斑驳模糊到无法看清分毫。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觉得难过？

店长的目光落在燃烧的篝火上，又往里丢了一块木头。

心脏仍然扑通扑通地跳着，稳定、嘈杂、持之以恒。

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像空荡荡的水面。白色的水和白色的天相连没有分界线，雪花偶尔被风卷着落下，然后只剩下空荡荡的寂静。

店长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