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颂不觉松了口气,原来死掉的是只猫啊,他还以为是死人呢,他最怕死人了,他几乎每年都会看到不少死人,全部因他而死,有的是为了杀他,有的是为了救他,觉迟上师让他修闭口禅,说这样能最大的化解杀戮,他一向奉为圭臬,后来他们隐居到岳州卧佛寺,杀他的人果然不见了。
虽说死掉的是一只猫咪,可被人这样在乎过,也不枉世上走一遭了。
他有心出去安慰她,却被她的哭声镇住,那太可怕了,他不会哄人。
小姑娘哭了一会儿,便自己开解了自己,抱着一只小奶猫去找菩萨帮忙,她的背影散入飘落的海棠花瓣中,他呆呆望着满天飞舞的海棠花,一片淡粉色的海棠花瓣落入他的手心,末了他都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也没了躲着觉迟上师吃饴糖的心思。
再往后的日子,他白日在佛堂默经,晚上却要被觉迟上师教拳脚功夫的,还要应付舅舅抽查功课,忙极了,觉压根就不够睡的,为了躲清静,他经常搬把摇椅卧在海棠花下眠。
偶尔也遇到过扰人清梦的人,小姑娘自从将猫埋在海棠树下后,便三五不时的来看望它,有时是给它带一朵双色野花,有时是跟故去的猫抱怨家中姊妹,开始是哭着的,后来是笑的。
他并没有在海棠树旁躲得什么清闲,十次得有八次是被她的哭声、笑声吵闹醒,被迫听了一个小小姑娘所有的心事。
后来才得知,她是寄养在外祖父家的,极少见她的爹娘。
辛颂暗叹一口气,他也是阿爹阿娘不要的孩子,唯一好点的地方是他有两个待他如同亲子的师父,一个是舅舅,一个是觉迟上师。
原来,他们都是没有爹娘愿意要的孩子啊。
二人初见是一场意外。
小姑娘将小奶猫养大了,忍不住和故去的母猫分享饲养的快乐,她将小猫装到竹篮里一路蒯上了山。
本来安静的小猫上山之后却活泼得什么似的,到处跑跳撒欢,自在至极。
终于在小姑娘和母猫倾诉的时候,小猫一个蹿蹦便跳到了海棠树上,在海棠树上玩耍一圈后,发现了在摇椅上假寐的他。
小猫被她养的十分大胆,竟然从花枝上直接跳到他怀里,骄傲的甩了甩尾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开始打盹儿。
辛颂:“……”他的手轻轻抚摸着猫咪柔顺的毛发,抬头蓦然间发现花间处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小姑娘绕过繁复的花枝和杂石,费劲的来到他面前,手上沾着泥土,头顶着几片花瓣,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好奇的打量着他,半晌后才开口道:“很抱歉,打扰了,不过……小猫咪很喜欢你。”
辛颂微微一笑,还未开口说话,就觉得面前之人有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极为惊诧。
梦里纸墨三千,海棠花含苞待发的样子像极了枝头豆蔻,女子十五岁行及笄之礼,其后便可准拟佳期。
画面翻转,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舅舅为他授课,一本正经的吟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便是讲女子适婚出嫁。
他垂眸深思,谁会娶爱哭包呢?
“朝安,你在想什么?”舅舅出声问道,打断他的出神发呆。
“她也会嫁人吗?”他懵懂的问道。
“女子都会嫁人。”舅舅答。
“她会嫁给谁呢?”他喃喃低语。
“朝安,敛神、收心、守意。”舅舅警告道,“藏经阁里有一架梵经,你白日将它译了吧,译不完不许出佛塔。”
“是。”辛颂提笔应答,大大的墨字写的并不坚决。
三个月后,他出佛塔时,海棠花已经落了。
可她依旧等在海棠树下,见到他出佛塔喜不自胜。
她献宝似的说道:“我自学了些梵文,你日后译不完的经书可以分我一些,我帮你整理。”
辛颂内心猛然一颤,喃喃道:“皇嫂……皇嫂……”
他不知为何会在海棠花下听到她的声音?
恍惚间,他的头脑骤然发痛,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额头这刀劈斧斫般的疼痛。
一双柔荑轻轻按在他的额间,替他揉着发疼的额头,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海棠花香,他不知不觉酣睡过去。
“等我及笄之后就会回长安了。”良久之后,在他半睡半醒之际,一声轻叹响起,“朝安,你可不可以陪我看一场上元节烟火?”
“好。”他心底默默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