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海天,四周都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穿白袍的医护人员冲上前去,用担架抬了一个又一个受伤的难民。
但是流血浑身湿透的人实在太多,医护人员根本无法及时救治。有人在用英语“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地叫。好几架战地直升机飞过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红十字会的志愿者,包括林糖心在内,都从车上下来。只要是有过急救训练的志愿者都赶着上前去帮忙。
林糖心跑过去,看到难民船上有个小孩的小腿流着血,看起来出血量不多,没有引起急救人员的注意。
孩子躺在母亲怀里一直哭泣,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来,那母亲也在无助地哭。
他们不会英语,不知道怎么和欧洲的医护人员沟通。
林糖心看到,觉得这么小的孩子流着血不是办法。她拉开背包拉链,取出备好的绷带和急救包。但她忘记关上背包拉链了。
“我来帮你。”她急促地说。尽管那孩子和母亲听不懂,但是从动作中猜出她的意图,连忙迎上前去。
就在她处理好孩子的伤口,快要包好绷带的那一刻——
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倒在船上,令船身在海面上一下子颠簸起来。
船上的人都惊叫连连,林糖心看到他的后脑勺,脑袋上有明显的伤口,血都凝固在发丝上。
那个脑袋受伤的中年男人在船边呕吐起来,伴随一阵阵地抽搐。
船身摇晃,林糖心一下站不稳——
背包里面装护照和飞机票的透明文件夹掉了出来,“噗通”一声,掉到船旁边的海水里。但林糖心由于太关心眼前的伤者,竟然没发现。
“你东西掉水里了!你的护照!”
纷乱中,居然有人用中文喊一声。
可能是对母语比较敏感吧,在直升机的轰鸣中,林糖心清晰地听到了。
当下,林糖心大脑“嗡”地一声,回头一看,自己那装护照的袋子果然飘在晕开了血水的海面上,还在缓缓下沉。
再看前面,林糖心跪在摇晃的难民船上,绷带还没包扎完,孩子和母亲仍然在哭泣,中年男人在船边呕吐和抽搐,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把绷带给我。我是医学生。”说中文的人朝她跑过来,“快去找你的证件!”
林糖心抬头看,是个中国男生,穿着制服白袍,脸颊俊朗清秀,黑发凌乱,一米八的个子,虽然浑身上下被血水染透,但遮挡不住他身上那种利落剔透的气质,像一把锋芒闪烁的宝剑。
尤其是他的眼睛,映着海洋上的金红色余晖,格外灼灼明亮。
船上的人们看到有穿白大褂的人过来,都停止了骚动,这是医生带给人的安全感。
“医生,你赶快先去检查那个人,他脑袋上有伤,万一是颅内……”林糖心颤抖着用英语大声说,手里仍握着一截绷带,省略了“颅内出血”这个英文名词。
医学生听懂她的话,赶快去看那个倒地的叙利亚中年男人,叫人过来抢救。
其他穿白袍的人也过来了,看起来是医学生的同事,有船夫在旁边稳定这条船。
林糖心把绷带交给其他医生,让他们继续给那流血的孩子包扎。她自己则扑去船边,徒劳地去“抢救”她那落在水里的护照。
然而来不及了,时间拖得有点久,等船夫帮助她把文件袋捞起来的时候,文件袋里充斥着海水和血水。
飞机票湿透不要紧,但护照湿透了,里面有好几页都糊在一起烂掉了,包括有照片的那页。
护照被损毁?我该怎么办?
林糖心慌乱不已,身体冻结一般,沾了血的手和浸泡在船上海水里的脚都在颤抖。
急救直升机的声音轰鸣着,就像她的心情。
——如果是纪雪医生,她会怎么做呢……
林糖心深深呼吸,想象着纪雪医生的脸,她克制好情绪,投入到救援工作中。
当日的难民船上人们陆陆续续坐到红十字会安排的大巴里,志愿者们都松一口气。
***
“同学,你怎么样?“林糖心又听到中文,在身后响起,“你护照找到了吗?”
是那个中国医学生,显然在忙完后又想起这事,回来找她。
医学生显得更疲倦了,黑发糊成一团,身上的白袍更脏了,大半都湿透了,一身的血和沙尘。但他的眼睛在晚霞仍然明亮而斑斓,漂亮得出奇。
林糖心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直想问他还好吗,但按捺住,回答他的问题:“找是找到了……”
她给他看被海水损毁的护照证件页。医学生睁大了眼睛:“这绝对不能用了。”
林糖心知道不能用,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整个人没反应过来,只是捧着证件文件袋怔怔地点头。
其他支援的志愿者还在忙,嘈杂声不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我给你打电话给中国驻塞浦路斯大使馆。”医学生用急迫的口吻对林糖心说话,仿佛没了护照的人是他自己,“这里信号不好,没法上网,幸好电话可以接通。”
他脱下脏污的手套,从白袍口袋里摸出装在防水袋里的手机。
“你把使馆号码留给我,去忙吧,我可以自己打电话。”林糖心不想耽误他救人的时间。
医学生看她,神色似乎有些惊讶,可能是想不到这个女孩护照毁了还这么镇定。
他打开手机找到号码,林糖心从背包里找到一支笔写在掌心上。在这个过程中,他看着她。
刚刚经历过那样急迫的救援,她的护照毁了……
然而她低下头的那一刻却显得很恬静,像一只无辜的猫,外界的一切与她无关。
“你也是在英国学医的?”医学生问,看到她长袖衣上写着“The British Red Cross(英国红十字会)”。
林糖心摇头。
“不是学医的,你会包扎伤口,知道颅内出血这个词?”医学生追问着。
他语速很快,说话连珠炮似地,林糖心从这个细节得知他不是很有耐性的那种人。
“我学临床心理学,辅修脑神经科学,在英国的医院实习过。“林糖心说。
“难怪。”医学生点点头,又不忘严厉地说,“下次遇到这种涉险的事,先保全你自己,救治重伤病人的事让我们医生来做就好了。你自己安全第一。”
言下之意,是顾好自己别出意外,别抢医生的工作,别给其他人添麻烦。
看来,这个英俊的华裔男孩子不仅没有耐性,而且还喜欢教训别人。
林糖心没往心里去,只是微微一笑,抬起手:“我抄好了使馆号码。”
“那就好,多保重。”医学生没说别的话,收起手机便离开了。
在他身后,海天无边无际,难民船在海上沉浮。一轮红日缓缓落下,金红色的晚霞落在他染了血的白袍上,又洒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上。
这一幕相当壮美,林糖心有那么一瞬间忘了呼吸。
分开好一会,才惊觉她忘了对他说“谢谢”。